路喻迁垂着眼，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于是也让人很难分辨，他到底是认真地在说这句话，还是只是在开玩笑。

他的嗓音很低，又隔着口罩，于是显得有些不甚清晰。

江稚衍闻言，动作微顿，然后垂下了眼。

周围太暗，于是其余感官似乎都在黑暗中都得到了无限的放大。

指间灼热的温度，衣料摩挲发出的细微声响，身前人轻慢的呼吸，还有……他难以遏制的，猝然加快的心跳。

江稚衍极轻地，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

意识似乎在这一刻忽然从暧昧难言的境况中乍然抽离，然后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夏日傍晚的阳光仍旧很盛，洋洋洒洒地散在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教室里，入目之处皆被打上了一层金黄的滤镜，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染成独属于它的颜色。

这是他在这个班级的最后一天。

他最后看了看这间教室。

面前的一切都不算陌生，但也并不熟悉。

虽然待了几个月，但由于他并不算单纯的来意，也知道自己不会久留，于是刻意地将自己与周遭的一切都隔了一层浅淡的膜，并没有真正融入过。

无论是老师，同学，亦或是校园的任何一个角落——他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没有记清。

片刻后，他又收回了视线。

似乎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除了……

正想着，教室门口适时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坐在位置上，仰头看过去。

一开始，这道人影虚幻又飘渺，直到最后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才忽然变得清晰。

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似乎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更加清楚。

男生穿着款式简单的蓝白色校服，垂着眼，平静地看着他。

于是那抹蓝色就成为了面前大片金黄中，最特别的那个存在。

记忆中不知名洗衣液的干净香气围了上来，那人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微微启唇。

但这次却不太一样。

他问的不再是他为什么总是看他。

而是在低声问他，要不要跟他接吻。

十几岁时封存已久的那份情感，似乎总算在此刻再次探出了一点微弱的苗。

江稚衍沉默了片刻。

他伸出手，指尖缓慢地凑近，在黑暗中隔着口罩很轻地触上了路喻迁的鼻梁，又顺着往下划了划。

然后很轻地点了点头。

看着他的动作，路喻迁的呼吸逐渐加快了一些。

口罩被取下来攥在了手心，他垂着眼凑近，看清了身前人黑暗中微微颤动的睫毛。

*

这个房间里的冷气开得很足。

江稚衍感受到身前热源的贴近，轻轻垂下了眼。

心跳得很快，还有点呼吸不过来。

他难得，有些没来由的紧张。

他学生时代生活的地方环境开放，接吻这种事实在司空见惯，身处热恋期的年轻情侣们更是时不时会旁若无人地互相亲吻表达爱意，没人会投去异样的目光。

在这一秒之前江稚衍都还在相信，虽然没有过，但是这个行为如果某一天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感受。

什么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四肢发软，紧张不已——那些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中描述的这种时刻都太戏剧化了，他并不相信这个普通的行为真的能有这么大的魔力。

不就是两块皮肤间简单的互相触碰么，哪有这么神奇。

哪怕之前不愿意跟那些人亲吻，也并不是他有多看重这个行为，或者认为它有多特殊，只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太爱和别人接触，所以才会有些抗拒罢了。

这种观念甚至导致，他剧本里男女主角之间的那些亲吻也都只是一笔带过。

……可是现在，明明甚至还没有碰到，他的心跳为什么就似乎已经有些不太受控了。

温热的气息凑近，在他的唇瓣前方停了停，几乎就要碰上来了。

但片刻后，它还是落在了他的唇角。

江稚衍条件反射般，轻微地颤了颤。

是很轻，但又莫名带了点深重气息的，有些炽热的一个吻。

路喻迁停了几秒才慢慢挪开，然后垂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江稚衍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没有碰到。

心跳得还是很快，这种接触对他来说也算相当亲密了。

但此刻，他却莫名有种……落空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很淡，江稚衍没有过多在意。

顿了顿，他轻咳一声，然后抬眼看向路喻迁，尽量冷静地解释道：“其实这些事……你不愿意做的话真的不用勉强，我没有想让你感谢我的意思。”

“而且我们的合约里也没有强制你要做这些，所以你平时也不用……”想了想，他又试图补充。

“……你觉得我是在勉强？”路喻迁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的眸色幽深。

“……”

难道不是么？

江稚衍能感受出来，路喻迁一开始是想要跟他接吻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进行到一半，忽然变成了亲唇角。

在这种情形下，他相当能理解路喻迁的心情——在知道自己帮他解决了路逸辰这件事之后，他一定对他带有一些感激。

并且在这种环境和情况下，很容易会因为一时的激动而作出一些不大理智的判断。

然后在即将碰到他的时候，他大概是忽然反应过来这种行为于他自己而言暂时还不大能接受，所以才会有那几秒的停顿。

但那一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情急之下，只得找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江稚衍看着他，眨了眨眼，刚想说话。

“你，唔……”

没等他开口，路喻迁就毫不客气地伸手轻抬他的下巴，垂首亲了上来

——这次是实打实地吻在了他的唇上。

江稚衍没料到这个情况，双目微微睁了睁，一下子愣在了当场。

然后，刚刚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的心跳再次鼓噪了起来。

而且似乎比先前跳得还要快。

路喻迁这次的吻似乎带了点别样的意味，像是带了点诡异的郁忿……总之，让江稚衍有些招架不住。

就像是为了身体力行地反驳他的话，也像是在为自己正名，江稚衍的唇瓣被毫不留情地碾磨，轻咬，路喻迁的气息和吻都很热，像是长途跋涉的旅人总算饮下了第一口水。

又像是……似乎已经隐忍许久，于是有些失控。

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四肢发软，紧张不已。

这些感受他切实体会到了。

……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江稚衍喘息着，只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太傲慢，对人类的认知也太浅薄了。

而且……的确很舒服。

他似乎能明白一点，曾经遇到过的那些情侣们为什么会这么热衷于这个行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喻迁才总算松开了他。

由于呼吸不畅导致有些缺氧，江稚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微仰着头，轻轻喘息，眼角眉梢都泛着红。

看起来有点懵。

他的唇色也红，眼底还带了点生理性的泪水，像是刚被人欺负过一般，看起来漂亮又可怜。

路喻迁垂着眼，呼吸重了一瞬。

江稚衍缓了一会儿，然后抬眼看向路喻迁，有些艰涩道：“你有点太……太敬业了，倒也不用这样……”

路喻迁闻言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脑子里一切有的没的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

他甚至有点气笑了。

在某些方面，面前这人真的可以说是天赋异禀。

……天赋异禀的迟钝。

“敬业么。”顿了顿，他看向江稚衍，明明弯着眼睛，看起来却并不是在高兴：“……还有更敬业的，你要不要试试？”

江稚衍茫然道：“？”

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江稚衍的神色，路喻迁最后收回了视线，然后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

算了，反正已经等了这么久了。

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等你慢慢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