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最先反应过来。
他冲出人群,三两步跑向场中一匹刚从马厩牵出的白马,顾不得找人配鞍,抓着马鬃飞身而上。他俯下身,尽量贴住马背保持平衡,一手抓住马鬃控制方向,一手紧紧抱住马脖子以防被受惊的马儿甩下马背,随后猛地夹了一下马肚子。那马在惊惶中甩脱不掉,奋力扬蹄,竟也带着他越过围栏!
在白马腾空的一瞬间,他居然还忙而不乱地探身捞上围栏边挂着的套马索,紧接着扭身回马,追着李沐瑶飞驰而去!
这一下事发突然,跟着前来护卫公主的禁军因为找马慢了一步,忙跟着冲了出去。但就耽搁了这一会儿功夫,李沐瑶和阿离已经跑得很远了。
赵节急得直跺脚,冲马倌大喊:“还愣着做什么!快套马呀!”
一边马倌方才如梦初醒,慌忙招呼帮手去牵马套马。待得北燕人准备好再追出去,李沐瑶和紧随其后的阿离已经消失在远处的山林之中,而追着二人而去的禁军也离得很远了。
赵节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暗暗乞求老天保佑,若是公主出事,且不说自己小命不保,北燕和天玺恐怕会再起战事。
远远地,他看到了徘徊在山林外的禁军。
赵节的心沉了下去,冷汗涔涔而下。
……
李沐瑶趴在马背上,死死抓住缰绳和前鞍桥。这黄风驹跑起来确实如风如电,虽冲出马场,但若放任它在平原之上跑上一段,力竭自会减速,她便可以脱身。可谁知无论李沐瑶如御马,那黄风驹竟然不管不顾笔直往山林里钻。
这是片密林依山势绵延,遍布樟木松柏,是以即便是冬季仍然苍翠,但无人打理,枝节横生。马进山林虽速度有所放缓,却横冲直撞,饶是李沐瑶拼命躲闪,几次险些落马,膝盖仍狠狠撞上树干好几次,痛得她倒吸凉气,连声惊叫。
就在她支撑不住,心一横想要跳马了事的时候,忽听得身后有人喊道:“抓稳了!”
李沐瑶听出是阿离的声音,心中安定了几分,但她忙着躲避树枝,不敢回看,大声吼道:“说的容易!”就这么一句,险些牙齿磕到舌头。
“马上冲出林子了!”阿离在马上挥舞着套马索打开面前的树枝,催促着马匹向李沐瑶靠近,“在这儿跳你要么被刮花脸,要么撞破头,你选一个吧!”
“乌鸦嘴!”李沐瑶怒道,却依言再次抓紧。
“夹紧马肚子!”
“收左脚!”
“拉左缰绳,小心右腿!”
重生后的李沐瑶虽然身体说不上强健,却也不是上一世的病秧子了,她不必再分心观察周围的情况,一心驭马,逐渐掌握了控制技巧,一人一骑颠簸的节奏逐渐统一,黄风驹虽还是疯跑,却不再和她较劲了。
就在李沐瑶感觉自己逐渐稳住的时候,黄风驹载着她冲出了树林。
天光一亮,李沐瑶险些摔下马来。
一路狂奔,李沐瑶没有注意到沿途都在上坡,待得冲出树林才发现,前面十几丈远的地方已经没有路了,取而代之的是悬崖峭壁。
阿离紧跟在后,眉头紧锁:依山势看,这悬崖未必很高,但若黄风驹刹不住车冲将下去,李沐瑶不死也得摔成重伤。
他狠狠抽了座下的白马一鞭,那白马长嘶一声,也不畏前面的悬崖,猛地窜出了树林。阿离冲着黄风驹打了一声长长的呼哨。
那黄风驹虽还是执着地向前,脚步却慢了一些。
阿离将套马索甩在空中,挥舞得呼呼作响,随后又打了声呼哨,这一声更加悠长。
“低头!”阿离一声断喝。
李沐瑶闻言立刻明白阿离想要套马。只是她原本就趴在马背上,已经没有低头的空间了。但曾经同阿离一起面对危局的经验所培养出的默契与信任,让她毫不犹豫地松开了左手,将身子向马腹左下方探去,整个人靠着左腿蹬着马镫和右臂的力量半挂在马侧,露出马脖子,将整个马背空间留给了阿离。
阿离面露诧异,但时间紧迫,由不得他犹豫,他抡圆了胳膊,将套马索猛地甩出——
绳索越过李沐瑶,准确地套在了黄风驹的脖子上,阿离扯动绳索,调整马匹方向和速度,逐步拉近两匹马的距离。
但悬崖越来越近,李沐瑶已经能看到悬崖下大片树林张牙舞爪的枯枝顶。
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此时手上的力量已经到了极限,想到自己可能要丧命于此,不免更是手软脚软。李沐瑶随着黄风驹的起伏,摇摇欲坠。
阿离怕那马儿受惊会将李沐瑶甩下马背,也不敢强行将其拉停。但好在那黄风驹还未成年,疾驰了半晌,已经有些疲惫,阿离座下的成年白马逐渐追到了李沐瑶身侧。
悬崖就在眼前。
阿离奋起全身力气,将套马索猛地一拉,那黄风驹吃痛,整个身子被带着往白马倾斜,就在这一瞬,阿离探出身子,一把揽住李沐瑶的腰,同时夹住白马马腹,轻带缰绳,借着白马转向的力道,在李沐瑶的尖叫声中将她拽下黄风驹,顺势拉上白马的马背,与他面对而坐。
但危机并未解除,黄风驹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悬崖一般,身上没了负重,更是带着套马索没命地往前跑,连带着白马与马背上二人,往悬崖奔去。
白马没有马鞍,阿离道了声“抱歉”,环住李沐瑶,将套马索的另一头迅速拴在白马的脖子上,随后一手扶住李沐瑶防止她坠马,腾出的另一只手抓住马鬃往侧面一扯,大喝一声:“走!”
那白马冷不防被黄风驹巨大的拉力带得直奔悬崖,又被阿离狠狠扯住马鬃,惊恐之下后足发力,前足一蹬,竟长嘶一声,人立起来!
没有马鞍的马背无处着力,阿离毕竟不是身负神力的异人,面前人重量的冲击之下,紧攥着的马鬃顿时脱手!
二人当即摔下马来。阿离抱住李沐瑶,以身为垫,就势一滚,躲过白马暴躁踩踏的马蹄!
两人翻滚了三四圈才止住势道。
李沐瑶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来,见阿离正眯着眼冲自己笑,顿时松了口气。见自己整个人几乎是趴在他的身上,李沐瑶脸一红,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不小心碰到了阿离的手。
阿离轻哼一声,微微皱了皱眉。李沐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他将手蜷起,但因为躺在地上,无处藏手,还是叫李沐瑶看见了他手上的血迹。
李沐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顾阿离的阻拦,将他的手指掰开。只见他手心遍布擦伤,血肉模糊,伤口上还插着麻绳磨损的纤维倒刺。
“你受伤了……”李沐瑶皱眉打量着阿离,“还有哪儿受伤了?”
阿离看着她焦急的神色,连忙抽回手,坐起身来,不自在地道:“没事,只是皮外伤,不碍事。”说着便站起身,用没有受伤的手将李沐瑶拉起。
好在冬季二人穿得比较厚实,虽然摔得狼狈,却没有跌伤。李沐瑶见阿离行动无碍,暂时放下心来。
“这次又是多亏了你,谢谢。”李沐瑶劫后余生,庆幸道,“每次见你总能逢凶化吉。”
“公主言重了,”阿离笑道,“昨夜不过是举手之劳,今日我也只是做了应该做的。这点小事,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李沐瑶知道他误会,笑了笑,并未解释,只道:“你自谦,我却不能不当回事,若不是你奋力施救,此时我恐怕已经坠落山崖了。说吧,想要什么,只要是本公主能做到的,尽管提。”
阿离摇了摇头:“今日之事,没有酿成大祸,已是侥幸。公主没有怪罪,已经是天恩了。如若说要提什么要求,还望公主容我些时日查明今日黄风驹发狂的真相,莫要株连北燕,再起战事。”
李沐瑶出于对阿离早已建立的信任,满心只想着要怎么感谢他又一次的救命之恩,根本没有往人祸上想。听阿离这么一说,方才意识到今日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北燕进献的生辰贺礼居然当众发狂,险些害死公主,此时传扬出去上达天听,父皇震怒之下极有可能问罪质子,甚至出兵北燕。
不说战事再起,阿离做不成皮货生意,八成会和上一世一样,参军上战场;就说一旦穆怀璃被问罪,负责进献贺礼的北燕货商有一个算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想到此处,李沐瑶点点头:“我明白了,今日之事,我会禀明父皇,是我不小心惊到了黄风驹,如此你便有时日与空间查明真相。”
阿离本预备费些口舌劝说公主,却不想李沐瑶答应得十分爽快,一时有些诧异:“公主这是答应了?”
“嗯。”李沐瑶笑道,“怎么,要不……我现在回去向父皇哭诉?”
“啊不,不,”阿离连连摆手,“公主容我十天,十天之后,我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李沐瑶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那就说定了,十日之后,我等你的消息。”
阿离应了,又指挥李沐瑶将她头上沾着的草屑取下。接着,他打了个呼哨,适才受惊跑远的白马又小跑着回来,带着力竭终于不再狂奔的黄风驹。
那黄风驹依然十分暴躁,回到李沐瑶近前,仍不安地来回踱步,喘着粗气,嘴角冒出细碎的白沫。李沐瑶怕它再次发狂,默默同它拉开距离,站到阿离身后。
阿离将黄风驹上的马鞍和嚼子转移到白马上,转身扶李沐瑶,却发现她在自己身后找了块石头,坐在上面轻轻揉着自己的腿。
发现了对方的目光,李沐瑶抬起头,眼泪汪汪地道:“适才惊惶,没有发现,这会儿才觉得疼……”
阿离忙走近,蹲下身查看她受伤的双腿。手还没碰到她,便听到李沐瑶一声惨叫:
“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