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没碰到!”阿离无奈地道,“总归要看过才知道伤得重不重?”
李沐瑶面带苦涩:“这次没骗人,是真的,一碰就很疼很疼。”
阿离没忍住,扬了扬嘴角:“所以昨日崴脚是装的?”
“没有。”李沐瑶嘴硬道,“崴是真崴了,但也没疼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再说,我这不是遭报应了嘛,这下真走不了路了。”
阿离见李沐瑶还能说话和挪动,知道她的伤应当没有大碍。但保险起见,他还是轻轻地托住李沐瑶的腿,脱下她的马靴,抵着足微微转动了一下她的脚踝,又检查了一下膝盖。
见并无大碍,阿离方才松了口气,又低头帮李沐瑶将马靴穿上。
李沐瑶看着专心给自己穿鞋阿离。
这一世的他没有留胡子,看起来比上一世年轻了几岁,常带着一股怡然自得的少年气。此时脸颊微微泛红,额上与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被他抬手随意擦去,却不防在额头与脸颊上留下几道灰印。
李沐瑶竟然有一会儿忘记了腿上的疼痛,直到阿离帮她穿好鞋子,将她的脚从他半蹲着的膝头放回地面。
阿离顺手轻轻拍了拍李沐瑶靴子上的尘土:“看样子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可能多是在林子里撞的淤伤,最多再破点油皮。”
李沐瑶闻言,奇道:“想不到你还懂这些。”
阿离抬头看向她,笑道:“自小习武骑马,摔打惯了,虽不敢说外伤包治,但一般的跌打损伤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原来如此。”李沐瑶神色有些怅然,她低下头,看着阿离受伤的手,这么一会儿功夫,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
“怎么了?”阿离敏锐地捉住了李沐瑶神色的变化。
李沐瑶摇摇头:“我们回去吧,你手上的伤需要处理。”
“不碍事,”阿离摆摆手,“一会儿回去冲洗一下就好。”
李沐瑶犹豫了一下,将身子转向悬崖,又往边上挪了挪,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想来要不了多久,禁军便会寻来。此处风光正好,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阿离看着李沐瑶的侧影,犹豫了一下,坐到她身边。石头不大,他小心地不碰到她。
李沐瑶偏头看了他一眼,又望向远处,从怀中取出一方雪白的帕子,也不看他,伸手递过去:“脸上有尘土,擦擦脸吧。”
阿离摇摇头,笑道:“你都成花猫了,还顾得上我?”
李沐瑶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恐怕也干净不到哪里去,连忙用帕子轻轻擦了擦脸,见手帕上赫然出现一小片灰痕,忙又擦了擦。
阿离见她小心翼翼中又带着些忙乱,觉得有趣:“我帮你看看。”
李沐瑶依言看向他:“还有吗?”
阿离指指自己的右脸:“这儿还有。”
李沐瑶擦右脸。
阿离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儿。”
李沐瑶擦额头。
阿离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还有这儿。”
李沐瑶又擦鼻尖。
阿离点着鼻尖没有移动:“没擦干净。”
李沐瑶看向自己手中擦了半天灰痕并没有增加的手帕,终于反应过来阿离在逗自己,有些着恼地把帕子揉成一团往他脸上一丢:“枉我这么信你,你却拿我寻开心?”
阿离连忙赔罪:“公主息怒。我这也是看你适才不知为何心情有些低落……”
“你还知道我是公主?”李沐瑶气道,“戏弄本宫,就不怕本宫罚你?”
阿离连忙起身,夸张地冲她作揖:“小的还想多活几年,看在今日小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还请公主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小的一般见识。”
李沐瑶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你若是再敢消遣本宫,本宫就罚你……”她眼珠一转,“罚你去当一年马倌儿,照顾本宫的黄风驹。”
阿离露出一个掩藏不住的笑意,连忙作揖道:“公主宽厚,不知给公主当一年马倌儿可有工钱能领?”
“还笑!一铜钱都没有!”李沐瑶嗔道。
“公主好生小气。”阿离悄声说道。
“你说什么!”李沐瑶提高了音量。
“能做公主的马倌儿,是小的高攀了。”阿离立刻改口。
“油嘴滑舌!”李沐瑶撇撇嘴,“你别忘了,十日之后要给我个交代的,若是糊弄我,我真的会找你们世子将你要来做马倌儿!”
“是。”阿离轻咳一声,指了指李沐瑶身边的位置,“那小的能坐回去了吗?”
“坐吧!”李沐瑶骄矜地扬着头应了。
这么一闹,李沐瑶原本的薄怒烟消云散了。
二人间的氛围安静了下来。崖边艳阳高照,冬日里的风也变得和煦起来,穿林而过,远处枝叶如波,身后密林絮语。
李沐瑶和阿离几乎同时开口:
“阿离。”
“殿下。”
阿离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李沐瑶先讲。
李沐瑶却道:“你先说吧,我怕我说了,你又不肯说了。”
阿离笑道:“殿下对我的信任怎么忽高忽低的。”
“嗯?”李沐瑶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阿离双手抱着双臂,细数道:“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对陌生人的信任应当是循序渐进的。比方说,在言语之类的小事上交付有限的信任,但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却会犹豫。可是殿下对我却恰恰相反,”阿离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李沐瑶的反应,“按理说萍水相逢,这马又是北燕的贺礼,公主却从未疑心过我要害你,危急关头更是毫无犹疑。”
李沐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没有回答。
“殿下,我想知道,我们是不是之前在哪里见过?”阿离云淡风轻地问道,听在李沐瑶耳中,却如同惊雷。
李沐瑶尽力稳住自己狂跳的心,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语气却斩钉截铁:“怎么可能,本宫堂堂天玺公主,怎么可能见过你这个小小的北燕皮货商!”
阿离探究的目光看得李沐瑶有些心虚。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刚才若犹豫,我可能就没命了。惊惶之下自然是死马当活马医咯,不搏一搏,谁知道哪处是生门。”
阿离见她掩饰,也没有拆穿,只是不置可否地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之前同公主有什么渊源,看来是我想多了。”
“嗯,”李沐瑶用力点点头,随即倒打一耙:“如此说来,那你呢?”
这下轮到阿离愣住了:“我?”
李沐瑶迅速整理好表情,试探道:“你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北燕皮货商吗?”
阿离迎着李沐瑶的目光:“皮货商不假,却不是普通的皮货商。”
双方都想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掩藏的秘密,却又努力将自己的秘密埋藏在心底。
“那是什么皮货商?”李沐瑶步步紧逼,“你同燕王妃赵氏有什么关系?”
阿离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让李沐瑶知道她抓住了他的狐狸尾巴,可是也只有那么一瞬——阿离下一句话便轻松承认了:“燕王妃是我姑母。”
见到阿离的神情恢复坦然,李沐瑶只觉得手中的狐狸尾巴“咻”地一下溜走了。
她有些不甘心,追问道:“所以你趁着宫宴进入皇城,又假借醉酒离席……”
“嗯?”阿离见李沐瑶话头不对,连忙打断:“什么叫趁着宫宴进入皇城,假借醉酒离席?说得好像我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难道不是吗?”李沐瑶怀疑地问道:“那你为何昨日不辞而别?”
阿离松了口气,道:“原来公主是怀疑这个。”他一本正经地道,“公主进入御花园的时候吩咐禁军不要让人随意进出,我便被困在了里面。后来殿下崴了脚,和我一同出来,若叫禁军看见,怕是……怕是会被当成私会外男,若被有心人传扬出去,有损公主清誉。”
“只是这样吗?”李沐瑶并不买账,“父皇最是宠爱我,只要我同父皇解释清楚即可。这种程度的留言,我从不放在心上。”
阿离眼睛眯起来:“我劝殿下……还是放在心上比较好。”
李沐瑶皱眉道:“怎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流言惹了麻烦吗?”
“那倒没有,只是公主不怕我打着你的旗号,招摇撞骗,惹下祸事吗?”阿离试探着问道。
李沐瑶笑了起来,拍拍阿离的肩膀:“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不是要查黄风驹的事情吗,尽管打着我的旗号,在这上京城,本公主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
阿离见她满不在乎,微微蹙眉道:“殿下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李沐瑶矢口否认,“只是打着我旗号的人那么多,若每个我都去计较,我还活不活了。什么公主爱喝的茶,爱用的胭脂,爱戴的头花,无关痛痒的,就随他去了呗。”
“世子……也是如此吗?”阿离问道。
李沐瑶看着远处的蓝天,道:“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背井离乡,身份尴尬,若不是打着我的旗号,上京很多地方他是去不了的。若是不能听曲儿赌马,这个纨绔子弟迟早要在府中憋闷死。反正他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随他去吧。”
“可是……上京质子也不只有他一人……”
“嗯,”李沐瑶思索了一下,道,“大概是别人都特别低调,只有你们世子胆大妄为?总不能我亲自送上门去吧!”
“原来如此,”阿离喃喃道。
李沐瑶听他声音感觉情绪有些低落,转过头来看向他:“怎么了?”
“没什么,”阿离摇摇头,似乎要把什么念头甩出脑袋。随后他对李沐瑶道,“不论如何,世子在上京承蒙公主照拂,我替世子多谢公主了。”
李沐瑶笑着摆摆手:“哎呀,这有什么,举手之劳都谈不上。你放心,你救了本公主的命,和他们都不一样,”李沐瑶转头冲阿离笑了笑,却又不像是对着他笑,“你可是我亲口许诺的,就当是我的谢礼之一吧。”
“之一?”阿离有些诧异。
“对呀,”李沐瑶眼睛弯弯,笑眯眯地道,“阿离,你做皮货生意,缺不缺本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