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清晨六点。
絮城一中的教学楼热闹非凡。一是庆祝新教学楼建成,二是这群高二的学生在今天正式完成了身份的蜕变。
变成了肩负国家大任的高三生。
由于搬教学楼的原因,今天早上的早读取消了,让学生自己收拾东西。八点准时启动“搬家仪式”。
只要是没有严格要求的早读,江逾白一向都是卡点到场,今天也不例外。
但是今天当他一只脚踏进教室的时候,就看见班上所有人、加上讲台上的老刘,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他,并露出了诡异的笑。
江逾白直心里发毛:教室中邪了?
他刚一屁股坐到座位上,老刘就站在讲台上拖着嗓子喊:“今天我们要干什么?”
下面同学齐声:“搬家——”
尾音拖得极长,弄得江逾白眉心一跳。搬教学楼就搬,搬家是什么鬼?
还没等他开始出声吐槽,老刘又喊道:“我们要感谢谁?”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江逾白心里升腾而起。
然而这个时候开溜已经来不及了,江逾白只能随便从抽屉里掏出一本课本,竖起来挡住了自己的脸。
所有同学看向那个课本,笑着喊:“感谢江——校——长——”
江逾白在班上也是个人缘好的,班上大多同学现在都乐意拿他开玩笑。
他的耳尖羞的通红,一转头发现何砚还无动于衷,又气又恼,从桌子底下抓住何砚的手质问:
“你同桌要被这群人搞死了?你在这见死不救?”
何砚抽回手,似笑非笑:“死不了的。”
操——
江逾白在心里怒骂了一声。
扭过头决定不理班上这群傻x,红这张脸低头逃避。
到了收拾东西的时候,江逾白才发现自己东西很多。
但是这还是要归功与江少爷太懒了——当初放假的时候,很多人就带了一部分的东西回家,开学搬教学楼的时候压力就会小很多。
而那天,江逾白挎着个空荡荡的书包就走了。
典型的懒驴拉磨——不打不走,一打一堆活。
何砚搬完一趟回来,就看见有个人站在那里,和一堆厚如砖头的教辅干瞪眼。
或许是场景实在搞笑,也或者是难得见到少爷手足无措一次。何砚没忍住悄悄笑了两声,然后抬眼就对上了少爷幽怨的眼神。
何砚咳了两声:"我帮你吧。"
江逾白大概是觉得没面子,竟还准备开口拒绝。但是被何砚一句话怼回去了:“白糖是免费的,我也是。”
“......”
两人突然就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额...我...我不是说的那个意思...”何砚有点结巴,“我是说,我给你免费当苦力。”
“我放假也帮你搬过书…”
江逾白一下就笑了,没再绷着。他手上还搬着一摞书,只能拿手肘示意何砚,打断了他的话。
“哎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很会搬书了,不要再说了。”
“你帮我搬这堆就行了。”
然后费力从手上高高的书堆中抬起头,眼睛亮亮的:“谢谢你~”
两人一起搬了两三趟,才把江逾白一大堆有的没的的东西给搬完。
搬完了一大堆东西,班上人都张着嘴自顾自喘了好一会气,才抬眼开始观察四周。
新教室很气派——暖白的灯光倾洒在黄色的课桌上,墙壁刷的噌白,空间也比原先的教室要大一点,连前面的电子白板都是新的。
江逾白坐在座位上,还没来得及把气喘匀,就被老刘薅走了。
“干啥啊?”江逾白跟着老刘走到后门口,然后发现这门也是新的——很高级的砖红色。
老刘领他走到三楼走廊,走廊绿色的栏杆上面系着一个红色的彩带。
“待会举行仪式的时候,你就负责站在这里剪这个彩带。”
“我一个人?”江逾白倒不是不适应站在一大堆人面前,但是他觉得这个机会难得,不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老刘拍了拍他:“对,本来是想让何砚来剪的,但是年级组那边说,最好还是让应届生来剪。”
“毕竟这也是你爸带出来的。”
这话不虚,这栋楼确实是因为江年旺带的上一届高考成绩斐然,才拨款建的。但是他爸厉害关他江逾白什么事,那么好的成绩不应该是何砚他们考出来的吗?
江逾白登时就有点不乐意,皱皱眉,刚准备开口反驳,就被老刘识破了小心思。
“你别在这犟”,老刘把江逾白往楼上赶,“你以为让你剪彩带真是老师喜欢你?都是人情世故……你不要任性。”
江逾白扭不过老刘,只能悻悻上楼。
八点一到,“搬家仪式”正式开始。
除了江逾白,班上同学都下楼参加仪式了。等班上人都走光了,江逾白才慢悠悠从位置上站起来,走之前最后又看了何砚的桌子一眼。
“搬家仪式”其实本质就是“鸡汤仪式”。
这届高三的领导站在新教学楼面前,穿着西装,带着红领带,拿着话筒讲高考的鸡汤。慷慨激昂,唾沫横飞。
新教学楼上已经挂上了鲜红色横幅,还挂了两条——
拼搏创造奇迹,奋斗书写辉煌。
无畏征途,青春破茧绽锋芒。
刚刚下来的时候没有带单词本,何砚此时只能站在末尾,看着前面的队伍发呆。
水泥地蒸腾的热气顺着裤管往上爬,劣质话筒声音刺进耳膜,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痛。
口袋里的薄荷糖已经化了,糖纸黏着指尖。
不能吃了。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
今天的太阳没有那么刺目,他有些不耐的抬头,猝不及防和三楼站着的江逾白对上了视线。
对方全身而立,背对日光,周身被镀上金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恍惚间,还真那么点神明俯视人间的味道。
何砚呼吸一滞。
随着台阶上领导的一声令下,楼下四位拿着礼花炮的同学同时拧动,楼上的四位同学剪下丝带。台阶下的学生笑着,闹着看着礼花飘扬,喊着“搬家快乐,高考加油。”
崭新的教学楼前扬起一场纷纷的斑斓彩带雨。
江逾白站在三楼,在剪完的一瞬间,神经才放松下来,眯着眼打了个哈欠。转头先回了教室。
从底下爬到五楼有点慢,一群人回到班门口发现门是关上的。因为刚何砚站在最后一排,回教室的时候,他走在第一个,后面紧接着马逵和王浩东。
何砚拧开门的一瞬间,里面响起“砰”的一声。
“搬家快乐!”
纷纷扬扬的彩带飘下来,江逾白从门后探出个脑袋,白皙的脸在飘扬的彩带下显得模糊许多。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马逵,他一下子从何砚的身后窜出来,双手紧紧抱着江逾白,一边抱一边跳:“搬家快乐啊搬家快乐!”
然后张晓磊也加入进来,两座大山紧紧挤着江逾白在门口瞎蹦。
“白哥你这是特意给我们一个惊喜吗?”
尚小雯从后面挤个脑袋进来问。
江逾白瞟了一眼何砚,费力稳住气息,笑着说:“你们说是就是吧!”
礼花炮是他拜托老刘找楼下班级借的。
这场彩带雨,本身就应该是下给何砚他们复读生的。
荣誉从不独存,皆为群力所为。
当一群人收拾好了,回到位置上,江逾白又凑到何砚身边,小声说:“搬家快乐啊何砚。”
这个人方才还站在高处,俯视他,睥睨天地。此刻便凑在身边,说着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祝福。
倒像是来给人间送温暖的小神仙。
“你也是。”何砚心里一暖,回到。
由于在新教室上课,江逾白今天一天都没有发呆或者睡觉。
直到晚自习——按照惯例,周一的晚自习是数学周考。考的就是数学组从各地搜集来的试卷。
而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周考,絮城一中都展现出无限的重视:为了防止学生作弊,每个班抽了将近一半的同学去阶梯教室考试。
临近下课,章诗盈走进来拍拍手。
“来,这列、这列、还有这列,这次去阶梯教室考。”她指了指几列,包括江逾白那一列,“直接去就行,那里有老师发卷子和答题卡。”
这一下就把所有人分成了没有同桌的状态。
一下子就杜绝了互相扭头参考的可能。
江逾白对此没什么意见,除了又要多走一段路这点之外。
他揣了根铅笔和中性笔,又撕了几张草稿纸就出门了。走到了门口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到座位上。
“你晚上放学自己走吗?”
何砚还在做物理真题,听到这话有点迷惑的抬头。脑子里还是洛伦兹力,下意识点点头,又想到什么,摇摇头。
江逾白给他整乐了,还准备说些什么,就被王浩东拖走了。
“卧槽别聊了,哥,我还要拉屎,去晚了小吴要骂人的。”
今天监考老师是之前的数学老师,凶得很,人称杀手吴。
试卷不难,主要是计算量不大。江逾白就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试卷。
唰唰两下做完了之后,抬头一看,发现还剩了十来分钟。
闲下来的小江又开始胡思乱想:自己作为一个普通同学邀请何砚一次上下学会不会有点奇怪?
可是之前和马逵一块走的时候也没觉得奇怪。
但是现在想要邀请何砚和他一起走怎么变得这么难说出口?
要不要说?还是等以后走路上碰见了顺其自然了再说?
心里小人正在激烈交战。
细长的手中铅笔一转一转的,连放学铃响了他都没听见。
因为不想和一堆人挤楼梯,江逾白在位置上坐了一会,才慢吞吞起身。
等他走到阶梯教室门口,下了楼梯,远远就看见有个挺拔的身影站在昏黄的路灯下。
看清后江逾白乐了,正是何砚——这人竟然还不请自来了。
他溜达到何砚身旁,吹了个流氓哨。
“等人呐,帅哥?”
何砚眉眼柔和,低声回答:“嗯,等人。”
两人一块走出校门,门口热热闹闹挤着放学的高中生。
絮城一中晚自习放学路,简直堪称减肥人的地狱,夜宵党的狂欢——全是好吃的小地摊。
从美味爆汁的脆皮肠,到皮薄馅大的小馄饨。一到晚自习放学的点,路上是人挤人,香味能飘老远。
何砚可能修的是无情道,江逾白在心里偷偷的想。
怎么有人能做到面无表情的拒绝美味炸鸡排和馄炖摊老板的邀请?
然而他就不太能拒绝美味夜宵的邀请,所以何砚现在只能瘫着脸在一旁等着少爷各式各样的夜宵做好。
更可怕的是:何砚不仅一点夜宵不沾,甚至连放学路上都要见缝插针的背英语,兜里时刻揣着高考常用6000词。
“诶!看路!”江逾白一手拿着烤肠,另一只手一把拉住身旁人的胳膊,用力一拽的瞬间,何砚身旁擦过一辆电动车。
“不是吧学霸,你也不差这一会儿吧,看点路啊,被撞了可没人管你。”
何砚笑了笑,低低说了声“谢谢”。然后扭头没走出十步,又背起了单词。
江逾白在后面看着,叹了口气。认命般的把何砚挤到内侧,自己在外侧帮他挡着被车撞的风险。
两道身影映在黄色路灯下,一个歪歪扭扭走路没正形,一个板板正正目不斜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