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刚过春分,雨水格外多,裴云徵和木瞳刚奔出郊外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还好他事先有准备蓑衣。
主仆俩沿着小路一路奔袭,丝毫不敢怠慢,也不敢停下歇息,因为天就要亮了。
天一旦亮,将军府的人便会知道他出逃,到时将军府会到处追捕他们。
裴云徵扬着鞭子往后看了一眼,问道:“还撑得住吗?”
木瞳不像裴云徵那般骁勇,体格更没有他那般健硕,再加上他一夜未合眼,忙到后半夜的时候他就已经快不行了,此刻更是累得摇摇欲坠。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行。
“吁~”
马蹄声停下,待木瞳和他的马与自己擦肩时,他一跃跳到木瞳的马背上。
木瞳怔了一下,裴云徵夺过他手中的马鞭,道:“我来,你歇会儿吧。”
木瞳立刻抱住裴云徵,还很自然地拿绳子在他和裴云徵之间紧紧绕了几圈。
以往他陪着裴云徵纵马累了,便赖在裴云徵的马背上,叫裴云徵带自己回家,马儿跑得飞快,路上又颠簸,木瞳只有在他和裴云徵二人身上捆上绳子才敢放心地睡一觉,不然就他家公子这骑马的速度,他担心自己非得从上面颠下来不可。
裴云徵对木瞳的这一举动每回都很嫌弃,他觉得两个少年捆在一起实在不像话,若是被人看见实在是丢脸,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任由木瞳在自己腰间绕阿绕。
裴云徵见木瞳又要搞这一死出,无奈叹了一口气,骑马的速度却是下意识给放慢了,待确认木瞳已经将二人捆紧,才放开速度。
小红马带着一主一仆在跳珠般的暴雨中穿行而过,白马似黑夜里的明月紧跟其后,很快天亮了。
金家的兵器库机关重重,柳砚词四年没有活动筋骨,警觉性退步了不少,飞羽像流星般刺过来时她竟没有完全避开,这对她打击很大。
她如死尸一般瘫在床上不断地回忆着当时受伤的情形,懊恼得快要呕血。
这件事她大概盘了八九个时辰,最后她想开了,反正都要做一条死鱼,武艺退步一丢丢又能怎样,说不定是这具身体不如上一世呢?
她把自己哄好后便又沉沉睡去,傍晚时分她听见屋外有动静,是铠甲和兵刃的声音。
柳怀素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他将伞收拢竖放在小院门口,他敲了敲门:“闺女啊,那小狼崽子跑了。”
“哦。”
轻飘飘的声音传入柳怀素的耳朵。
柳怀素问道:“听闻昨晚金家失窃了,是你干的吧?”
柳砚词穿上鞋,拨开帘子走出来,点了点头。
柳怀素问道:“你这是为何?”
柳砚词回道:“他既不愿意同我成亲,何必勉强。”
柳怀素今儿在朝上被气狠了,他回道:“明儿你就收拾东西回荔江,我让人护送你过去。”
柳砚词瞧她爹神色很不好,问道:“是不是皇帝要我嫁给那两个人?”
柳怀素点了点头:“说是婚期到了,小狼崽子还不回来,婚期一到就直接将你抬进司曹两家。”
意思是前半夜进攻远侯府,后半夜进边盛伯府。
不用细想,这日的早朝一定开得格外惊心动魄,因为皇帝又发疯了。
皇帝将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满朝议论纷纷,裴朔当场表示就算裴云徵无法到场,婚礼还是会照样举行,柳砚词就还是他们裴家的媳妇儿。
皇帝这日疯得厉害,拔刀杀了几个劝谏的官员,甚至还举刀劈向裴朔,裴朔像是一口笨重的老钟屹立在朝堂上,寸步不让。
可是发癫的人是君,他是臣,官大一级压死人。
裴朔也不是每回都能劝得动皇帝。
就像这一次,皇帝给出的条件仅限于此,裴云徵要是不回来,说明他是真心不想娶,那么柳砚词便和裴家没什么关系。
到时候皇帝说什么都要拿柳砚词开刀,以此来挫挫柳怀素的锐气,同时也是在警告某些党派他是皇帝,是他在玩弄人心,好叫那些整日在自己面前训斥的人安分些。
柳砚词道:“爹,我们一起回荔江吧,辞官不做了。”
柳怀素回道:“我若是卸了这权利,怕是要沦为别人砧板上的肉。”
柳砚词回道:“那我们就带着兵反出去。”
柳怀素在门口小踱了几步,他对柳砚词说道:“好,你先同你娘回荔江清点家中财物,带着族人们去别处躲一阵,爹随后就来找你们。”
柳砚词问:“等多久?”
在小院住得这几年,柳砚词爱上了雨天,每当雨水嘈杂之时,她都觉得世界街上或许空无一人,每个人都和她一样缩窝在家中,显得她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此时,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青瓦上,斗大的珠子在地面上跳动,门外有士兵敲门,柳怀素拉开门不耐烦道:“鬼叫什么?”
领兵的认出了柳怀素,又见檐下站着一位巴掌大小脸,穿得破烂气质却很凌厉的姑娘,心下便明白了这就是被逃婚的柳小姐。
他想到要不是他们小公子逃婚,他们父女也不至于这般愁苦,他脸上一红,急忙道歉退门而去。
走之前,忍不住多瞟了屋檐下几眼,心道小公子糊涂,这样的美人就该深养在闺中,懒馋饿死鬼又如何。
柳砚词见柳怀素那表情,开口道:“我明日就送娘回荔江,那里有祖父和叔父们在,咱们父女俩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随后我便回来。”
柳怀素微怒道:“你回来做什么?”
柳砚词淡淡道:“你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翌日柳怀素穿着朝服像往日一般上朝,对于皇帝任何指示他都俯首接下,另一边柳砚词带着母亲悄悄赶往荔江。
裴云徵带着木瞳一路向南奔袭,至一方乡野停下,在这里,他每日除了晒太阳就是溜马。
一日,他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根草坐在院中养神,一不小心瞧见隔壁姑娘和情郎躲在树后亲热。
他指着树那边问道:“你说我要是不娶那个死丫头,她以后也会跟人那般搂搂抱抱吗?”
木瞳回道:“那当然了,别说亲嘴了,以后柳小姐嫁了人,还要跟别人一起抱抱、一起睡觉、一起生小孩子呢。”
裴云徵踹了他一脚:“你闭嘴!”
木瞳被踹得昏头转向,他很委屈很无辜,他问道:“公子爷,我说错什么了吗?”
裴云徵踹了旁边的木桩子一脚,蹭蹭蹭上楼,一被子将自己脑袋盖住。
——烦啊。
襄灵城现在如何了?
裴柳两家的婚事还在如约进行吗?
他回去以后是婚约彻底被解除,还是柳砚词已经进门了?
裴云徵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
这一晚他又失眠了。
过了几天,木瞳受裴云徵的吩咐回了一趟襄灵城,他回来的时夜已经黑了。
裴云徵问道:“死丫头怎么说?”
木瞳猛灌了一口茶道:“柳小姐说既然公子已经逃了,这些日子你就莫要再回去了,至少等她成完了亲您再回去。”
“成亲?我走了她跟谁成亲?”
“我也这么问,柳小姐说她可以嫁得人可多了。”
裴云徵恨得咬了咬嘴唇道:“哼、鬼扯,除了我谁还敢娶她。”
木瞳一边盛饭一边道:“柳小姐还真的没胡说,我听说皇帝将她许配给功远侯府世子和边盛伯府的二公子了,这世道真是怪了,女子竟然可以同时嫁两位丈夫。”
“同时嫁给两个人?”
木瞳:“昂。”
“柳大人和我爹能同意?”
木瞳回道:“我正要跟您说这个事儿呢,大将军为了这事儿差点被陛下给砍了。”
裴云徵脸色一变,问道:“他...没事吧?”
木瞳低头扒着饭:“没事,只是夫人这些日子急得很,正在满世界呢。”
裴云徵又问道:“那死丫头怎么说?嫁两个男人她也愿意?”
“柳小姐跟小的说,自古都是男子们三妻四妾,她一个女子能有多个丈夫,天下人都是要羡慕她呢。”
“真是疯了。”
后面的话裴云徵不想再听了,他直接从二楼跳至院中,直奔马房。
木瞳刚吃上饭,他趴在竹栏上问道:“去哪儿?”
裴云徵骑着马扭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扬着鞭子就走了。
襄灵城今儿可热闹了,百姓们围在长宁街街头看热闹。
皇帝给柳怀素添了堵以后心情大好,他叫宫人们到长宁街派发银子,城中百姓听说后纷纷往长宁街那边去,就连流民们也赶着过来了,长宁街一大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李公公跪坐在皇帝身后为皇帝梳洗打扮,他谄媚道:“还是陛下英明,如此一来就不怕婚礼周围藏匿刺客了,那些刺客若是再敢来便叫他们有去无回。”
宫里头能侍奉贵人们的太监都是千挑万选的,论说服侍人的本事,没有人比得上李公公。
皇帝时常犯有头疾,李公公手上的梳子堪比世间良药,每日被它梳上这么一回,皇帝觉得全身的经脉都通了。
皇帝并不说话,只是闭着眼一味享受。
李公公又说道:“奴才觉得陛下最好还是不要去观礼了,裴公子看来是不会回来了,其他人何德何能能劳陛下您大驾呢,万一真藏匿了什么刺客,一不不小心伤到了您,那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