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谢。”
陈礼安把周记本放在桌子上就走了,孟辞再次抱着摞笔记本,穿过长长的走廊,交到英语老师的办公室。
“都交完了?”
“嗯。”
英语老师是个短发女人,说话时靠着沙发椅背,黑色镜框后的眼睛锐利且直接的看着站在面前的人。
“孟辞是吧,我记得你是这学期才转学到三中的。”
孟辞看着桌面上摆着的一副天平,“嗯。”
英语老师随手翻了翻最上面的一本,“陈礼安。”
这会办公室就她们两个人,纸页摩梭的声音让孟辞想到了小时候睡在乡下,黑暗中挂在墙上的钟表走动的滴答声。
漫长到时间像是停止流逝,英语老师轻轻笑了声,“这小孩……”
走出办公室,孟辞松开握住衣角的手,才发现掌心竟然渗出了一层薄汗。
她没看过陈礼安的笔记本,不过能让英语老师笑的,应该写的很好。
晚自习教学楼灯火通明,一到下课走廊两边就站满了男生,要是碰见认识的女同学,一群人起哄喊那个女生的名字。
几栋教学楼的人声混在一起都是杂音,孟辞低着头,快速从重重叠叠的校服中通过。
周六上午,天气清朗。
孟辞坐11路公交车去了趟医院,车子在市区绕了大半圈,十月的风吹的人晕头转向,右边外套口袋里装着手机,一直往下坠。
晚上,她在灯下看书。
筒子楼旁是待拆迁的小区,楼下小孩追逐打闹的声音像老旧电视里的雪花,孟辞关了窗户,房间安静下来。
做完英语试卷的阅读部分,她从书包里翻出手机听听力。
扫二维码的时候,视线看到下面消息栏中的红点。
陈礼安发了几张白天秋游的照片,看着是在郊外,满地的红色枫叶,还有张特写,一只白灰相间的翠鸟大摇大摆的从人群中经过。
陈礼安:【好嚣张】
孟辞弯了弯嘴角。
下面一张是班级里的同学,几个男生围着一堆树叶,像是要生火,照片下半部分,还能看到他的影子。
陈礼安:【证据留念】
这些照片发的时间间隔都比较长,有上午的,也有下午的,汇报行程一样。
他这是在做什么……
孟辞在编辑栏上敲了个问好,还没发送,那边弹出来一条消息,
陈礼安:【好累】
陈礼安;【班长居然要我们写游后感,又不是小学生了,还说是语文老师布置的任务】
下面配了张筋疲力尽的小狗表情包。
陈礼安:【幸好英语老师不知道秋游的事情】
难道他是想来打听英语老师有没有布置作业?孟辞正想着,屏幕上方显示班级群里的通知。
她下意识点进去,是姜海发的照片。
照片明显是从后面拍的,男生坐在草地上,穿着件白色的卫衣外套,一条腿屈膝,胳膊搭在上面,
撸起来的袖口露出手腕,戴着运动手环,正侧身和身边的同伴说着什么。
刚点开不到几秒,照片就撤回了。
姜海:【发错了】
这个是通知群,班主任也在里面,平时大家聊天都是在另外一个群,这个群基本只有重要通知。
孟辞退出来,毫无疑问,另一个群的消息已经九十九加,还不断有新消息弹出,最新的一条她看到了陈礼安的名字。
孟辞点进和陈礼安的聊天界面,开了免打扰。
说来也巧,开完之后,他那边也没再发消息过来。
周一早上,孟辞起床后临时决定洗个澡,没控制好时间,去学校的时候就有点晚了,几乎是踩着点进了教室。
前桌郑悠然转过身,“孟辞,你今天来晚了啊。”
孟辞嗯了声,将书包挂在桌子侧边,一抬头,看见桌角放着一盆多肉,莲花形状的一排排往外散开,只有拳头大小。
郑悠然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秋游的时候你没去太可惜了,想不到班主任还唱歌了,班长在一旁伴舞,逗死了。”
“你看,参加游戏的同学都有奖品。”郑悠然打开折扇,上面是一副十里桃花图,还印着唐伯虎的诗词,“好看吧。”
她注意到孟辞桌上的多肉,“咦?这不是奖品吗?我记得你没去呀,怎么会有。”
孟辞也疑惑,“这不是你给的吗?”
郑悠然摇头,“可能是别的同学送你的,既然如此你留着好好养,植物也是小生命哦。”
“可这不是——”
她话没说完,班主任从前门进来,郑悠然连忙转过身坐直了身体。
孟辞拿出课本,将多肉移到了书桌里侧不容易碰到的位置。
到晚上,她把多肉带回家。
桌子上摆着个小鹿的木雕,孟辞把多肉放在它旁边。
班长在群里发了这周三学生会来检查仪容仪表,让大家注意,孟辞看了看手上戴着的银镯,给班长发了条消息。
翻看聊天列表的时候,看到萨摩耶头像那栏的灰色小点。
是一条多肉养殖说明。
消息是七点二十分发的,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
多肉是陈礼安送的。
孟辞发了个问号过去。
班长:【可以,到时候用袖子遮一下就行】
孟辞;【好的,谢谢】
班长:【没事没事】
孟辞退出去,萨摩耶接连发了两条消息。
陈礼安:【等下】
陈礼安:【等下】
孟辞:【哦】
陈礼安:【这个很好养的,想起来的时候浇下水就行,平时多晒晒太阳】
孟辞觉得陈礼安可能误解了她的意思。
孟辞:【你不自己养吗?】
她看着屏幕上方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大概过了十几秒,陈礼安回复道:【我们家有人多肉过敏,不能养】
孟辞看向桌角的这盆粉色小东西。
孟辞:【好吧】
这几天都是晴天,早上临去学校的时候,她把多肉放在了面朝南的窗台上,这样能晒到太阳。
晚自习前英语老师把孟辞叫到办公室,抱给她一沓试卷。
“今天晚上我有点事,可能赶不及回来看班,上课的时候你把试卷发了让同学们做,做完对答案。”
“好。”
见孟辞拿着象牙白的试卷进来,班上起了响动。
“怎么又考试吗,这周都三回了。”
“课代表,这试卷批改不?”
前排的同学问她。
孟辞按住试卷撕开,“老师说做完对答案。”
“明白。”
“看来不是考试,轻松多了。”
班里同学每人发完后,还剩下几份,她对折整齐放在抽屉里。
多亏老师一直以来维持的威严形象,英语晚自习一向比较安静,这次试卷比较简单,二十五分钟后,孟辞做完了阅读部分。
完型刚看到第一句,孟辞听见传来女生一声哎呀,接着,后背登时传来阵火辣辣的疼痛,连带着心脏仿佛攥在了一起。
单词下的横线末尾成了颤抖的波纹,孟辞差点喊出来,最后用力的咬了下唇。
倒下的保温杯里的水顺着桌子边缘留下来,在地上积了一滩,桌子上的水还冒着热气。
保温杯是往前倒的,大部分的水都在孟辞身上以及地下,桌上的书都没怎么湿,姜海看着十分慌乱的扶起杯子,
”孟辞,你没事吧?”
这一声不小的响动已经引起班上同学的注意,孟辞摇头,“没事。”
她不喜欢一切吸引别人目光的行为。
“那就好,我还担心烫到你了。”
姜海抽出两张纸巾按了按孟辞的背,本来校服连带里面的衣服已经湿透和皮肤粘在一起,她这一按,比第一次的痛感还要强。
孟辞侧身躲开,“不用。”
“嗯。”
她坐直身体,握着黑笔的手微微发颤,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看试卷上的句子,可是背上的痛楚一阵阵袭来。
“对了,课代表,我试卷湿了,能再给一份吗?”
孟辞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试卷,沉默的递给姜海,没有看她。
后面两个女生小声说话,
“不就沾了点水,至于吗?”
“她就那个性格,明天就好了。”
孟辞垂眸看题,最里面的衣衫和皮肤黏在一起,每动一下都是酷刑。
这个教室里估计只有她和姜海知道这水有多烫。
眼睛内蒙上一层水雾,有个人从她身边经过,带着阵风,孟辞没抬头,试卷笔迹停下的地方却多了张纸条。
从本子上撕下来的,连边缘都不整齐,字迹匆匆写的,潦草的几个字。
“出来,还欠一次。”
抬头看见男生的背影,说真的,要是没有后面那行字,孟辞可能不会出去。
两秒后,她放下笔起身。
走到门口,陈礼安站在栏杆旁,脚有一搭没一搭的踢着墙壁,看见她出来。
两人同时开口,
“怎么了?”
孟辞:“嗯?”
陈礼安:“衣服湿了。”
校服后面一片深色的痕迹,他坐在后面都能看到。
“我知道。”
十月份,晚上的天气已经很凉。
“老师办公室应该有吹风机,我们去——”话没说完,陈礼安低头,看见女生有点苍白的脸色,带着汗水的发丝黏在耳侧。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一些。
陈礼安:“水是烫的?”
“有一点。”
“去医务室。”
“现在是上课时间。”
陈礼安已经往楼道走。
“没事。”
孟辞从后面跟上去。
到了医务室,医生让她把衣服脱掉,孟辞坐在床边,低着头撩开上衣,两侧垂下来头发遮住了脸上所有的情绪。
幸好穿的不是毛衣,不然更难受。
小姑娘皮肤白,后背脊梁骨那里烫红一片,看着有点吓人。
“不是很严重,但也不能大意,这几天注意不要碰水。”
孟辞:“好。”
“给你开了药,早晚各涂一次。”
“嗯。”
蓝色布帘拉开,她跟着医生出来,女生里面单穿件粉色的打底衫,前面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猫图案。
孟辞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墙边的陈礼安,下意识扯了下衣摆。
墙壁上有开关,他不知从哪找来的小吹风机,手里拿着她的校服,吹着那一块水渍,男生做事的时候抿唇,鼻梁挺直。
孟辞走过去,“我自己来吧。”
外面排椅上还坐着一位打点滴的女生,翘着腿,视线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往里屋喊一声,
“阿姨,这瓶快结束了。”
“来了。”
医务室晚上就一个人值班,刚才那个给孟辞看伤的医生出来,看见两人还没走,一边换吊瓶一边打趣,
“好好学习。”
枯燥烦闷的高中,也是某些情感初开的年纪。
孟辞转头看向换水的医生,黑色的瞳仁微微睁大,“嗯?”
陈礼安笑了笑,将吹风机电线缠好放在桌子上,“谢谢阿姨,我们走了。”
他模样生的好,又会说话,到哪都招人喜欢。
回去的时候,第二节课的铃声刚打过,空旷的校园里没什么人,陈礼安插兜走在后面,经过路灯时,女生的身影拉长。
风吹落细小的花瓣,陈礼安揉了下鼻梁。
“我不欠你了。”孟辞轻轻开口。
他没听清,“什么。”
“那张纸条。”女生放慢脚步。
陈礼安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嗯。”
后背上涂了药膏,冰冰凉凉的,前面一个路灯坏了没修,路段有点黑,迎面走来一个人,手电筒的光刺眼。
孟辞侧头。
语文老师看到后面的陈礼安,手电筒在他身上照了下,
“又是你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