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从他最开始被姬花青拆解的那一招孳衍生长而来。
仅凭一招,就生出了恒河沙数三千世界森罗万象。穹隆老人突然没来由地想起他十几岁时曾随师父到访两仪宫,听那些道士说什么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四,啊不,三生万物什么的。他对什么道家经文从不放在心上,觉得啰嗦又无趣,此刻却莫名地从姬花青的武功中感到了和两仪派的联系。
但两仪派可没有这么邪门的武功,真是奇也怪哉。
姬花青严格遵守承诺,跟一个门派比武时绝不用该门派以外的武功招式。
穹隆老人将姬花青这十数刀一一挡下,姬花青最后一刀攻来时,穹隆老人一脚踢在姬花青刀面上,姬花青连人带刀滑了出去,他这才得一丝喘息的时机。
穹隆老人心想邪门,果然邪门,又心道:“这一招你待如何?”刀锋一横一竖连划两道,随后刀路一转,使出一套繁复无俦的威猛刀法来。
雪山刀法风格粗犷,一刀一式皆虎虎生风,使用者刀气尚未触及敌人,后者往往都会被刮得生疼,就如同肌肤被寒冰制成的薄刃割开一般。而若使用雪山刀法之人内力雄厚,敌人更会觉得仿佛置身北地荒原,整个人被席卷进暴风雪之中。
雪山刀法并不花俏,却不代表它招式不复杂,只是它的复杂跟其他水西门派有所不同。一般来说,一套繁复的武功会包含许许多多的招式,然而光只有这点还不够,在这些招式的基础上,还要能产生更多的变招,到了这种程度,这套武功便可称得上是繁复了。但雪山派的所有刀法下的每一招都没有任何变招,因为招式本身便足够机巧繁冗,其他门派的刀法剑法都使完几招了,雪山派的刀法往往还一招都没使完。
在所有拥有这一特性的雪山派刀法中,朔雪刀法更是登峰造极。
穹隆老人将朔雪刀法一招一式使出,越使到后来越是心惊,他本以为用集雪山刀法大成的朔雪刀法对付姬花青,不出十招对方就该败下阵来,可没想到到目前为止,姬花青硬是将每一招都拆解了,而根据他使出的朔雪刀法,姬花青手中长刀更是被相应激发出了反击他的妙招、奇招。
穹隆老人焦躁起来,同时却又不禁好奇,自朔雪刀法被创出以来,江湖上尚还没有人能将朔雪刀法完完本本整套拆解的,就连雪山派本门弟子也无法做到。
眼前这女子能办到吗?穹隆老人手心发热,又是期待又是忧虑。期待的是若姬花青能将整套朔雪刀法都拆解了,那么他便能大饱眼福,说不定还能为他以后练武提供崭新的思路,这对每个习武之人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而他忧虑的是,若雪山派最负盛名的朔雪刀法当众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野丫头全部拆破,雪山派数百年来积累的江湖地位和威名将大打折扣。
朔雪刀法共一百七十九式,穹隆老人手握刀柄,先朝右上方挥去,随后肩膀一沉,肘收腕转,如水刀光又从右下方斜刺里沁出,刀刃一直拖到左上方。这是朔雪刀法最后一式,数种拆解思路在姬花青脑中反复闪过,可无论用哪种方式姬花青都想不出拆破之法,眼看对方刀锋已来到面前近在咫尺,姬花青选择了放弃,长刀倒竖,硬格住了穹隆老人这一刀。
算上这一式,朔雪刀法中,姬花青共有八式未能拆解得了。对于这八式,她或是如方才一般挡格,或是闪避,虽然未能拆解,却也未让自己在比武中显出颓势。
总之,这样的结果对于穹隆老人来说不算最糟糕。
早在姬花青和穹隆老人开打之前,郎九九就在场外对姬花青喊话,叫姬花青不要让穹隆老人在她手下过十招,结果动上手后,郎九九见姬花青岂止没能在十招内击败穹隆老人,一百招都有了,便骂姬花青道:“小丫头没吃饭吗?使点劲儿啊!”但见穹隆老人有时候也被姬花青打得乱了手脚,又道:“打得好!这招妙啊!什么穹隆老人?我看干脆改名叫‘窟窿老贼’好啦!小丫头,快,戳他几个透明窟窿!”
姬花青和穹隆老人都想让郎九九闭嘴,但交上手后,两人都察觉对方是不可小觑的对手,便也无暇去管郎九九。
姬花青想要看到更多雪山派的精妙招式,所以有意不结束比武,一直引穹隆老人用出新招。而穹隆老人一开始并未把姬花青放在心上,信心满满地要战胜姬花青,结果不想如此费力,想到可能当着其他八派的面输给一个后辈,不由得心烦意乱,又听郎九九骂自己,更如火上浇油一般,若不是他正全神贯注跟姬花青交战,早就一掌向郎九九拍去。
姬花青从前虽未有机会好好观摩朔雪刀法,却也知道这雪山派最负盛名的刀法共有一百七十九式,见穹隆老人一百七十九式已然使毕,姬花青一笑,道:“这回换你。”说罢便从第一式开始,将朔雪刀法的每一式依次使出。
姬花青的意思是该换穹隆老人来拆解这朔雪刀法了。朔雪刀法本自高深,就算是穹隆老人的师父也只会使不会拆解,而姬花青一式式接续切换极快,穹隆老人只好不断招架或躲闪。
过了半晌,穹隆老人见姬花青将这套刀法使到第一百七十九式,心想终于使完了。不想姬花青刀光一闪一映,招式吞吐之间,陡然又使出新招来。
穹隆老人先是一惊,随后心道:“来了!”朔雪刀法里并没有这些招式,但这每一招每一式却又都与朔雪刀法相合,绝不属于其他刀法,正是姬花青那神奇的功法在起效用。
姬花青使到后来,新的招式已远远超过了原本刀法的一百七十九式,且每一招都是极厉害的杀着,却仍源源不绝有新招出来。
这些招式有的相近,有的大不相同,却都是朔雪刀法。便如一树不断冒出新枝,新的枝叶又长出新枝,同时原来的枝干也还在不断开枝散叶;一条河流不断派出万千支流,支流又分出支流,同时干流也还在不断派生新的支流一般,衍变无尽,层出不穷。
场下,闻人梦语声幽幽地,只听她道:“不知为何,看那姑娘使雪山刀法,我竟没来由地想到晦儿那孩子。穹隆脾气暴躁,晦儿在他座下习武多年,却一点没沾染他师父的习性。”
闻人冲点头道:“嗯,雪山刀法浑厚豪阔,那位姑娘使来却有清逸之气,即便如此也不失稳健,确实跟晦儿很像。”他顿了顿,“说起来若晦儿还活着,如今也该有二十五六了吧。”
闻人梦叹了一声,道:“二十六了,晦儿是四月的生日。”
闻人冲又道:“邑儿若还活着,如今便跟双儿差不多大。”
那背上背着两把兵刃的少年褚双就站在闻人兄妹身后,听见闻人冲提及自己,低头看了看坐着的师叔。
闻人兄妹一边盯着场中一边交谈,忽听得金属嗡鸣之声大作,穹隆老人向后倒去,几名雪山派弟子赶紧上前将他扶住。
郎九九拍手叫道:“好!小丫头厉害!”
穹隆老人从弟子们的七手八脚中挣脱出来,暴躁道:“用不着扶我!”
姬花青长刀横在胸前,从正手握刀变为反手,刀身在空中划了半个圆,随后刀尖指地,对穹隆老人一拱手道:“穹隆掌门,晚辈得罪,还请多多包涵。”
穹隆老人看着姬花青“哼”了一声,袖子一甩,两手背在身后转身回到雪山派的席位。
姬花青轻吁了口气,这个穹隆老人虽然脾气不好容易急躁,却到底不是奸猾耍赖之辈。
如此一来,聊氏那边便输掉一场了。
李愈这下亲眼见识到了姬花青的身手,喃喃道:“竟如此……”雨馀凉见姬花青赢下第一场,既高兴又松了口气。方才看姬花青和穹隆老人比武,雨馀凉只觉二人的每一招都出乎他意料之外,那样的刀路、那样的妙招,就算在他最天马行空的想象中也从未出现,他甚至想找来纸张笔墨将那些精妙招式记录下来,生怕自己遗忘。又想到像这般精彩的比武之后少说还有七场,不禁极是兴奋。
九派中,一些门派掌门本不欲亲自出马跟姬花青比武,水西九派在江湖上名头响亮,姬花青一个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无名丫头,哪有资格让人以掌门之尊亲自跟她比武?即便先开始姬花青几乎在同一时刻拆解了穹隆老人、灵璇子、叶锦栊、郎九九四人的招式,随后灵璇子又将姬花青的那种特殊武功说得多么多么神奇,这些掌门依旧不觉得姬花青真有那么大本事,直到穹隆老人败在姬花青手下。这些掌门自忖已不是穹隆老人的对手,更何况打败后者的姬花青?
如此看来,非得他们亲自上场不可了,但身为一派掌门,比武输给一无名小辈,不管怎样都是损伤颜面的事。不过话说回来,既然穹隆老人都输给了姬花青,他们若是输了似乎也没那么丢人。
这些掌门各自在心内盘算着,又不约而同地好奇:场上这女子武艺惊人,为何之前从未听说过?
第一场比武由聊氏阵营的雪山派上场,第二场便轮到卫氏这边的门派了。
叶锦栊手握长剑站在场中,朝对面的姬花青点了下头。
姬花青亦对叶锦栊行了一礼。
叶锦栊实际年龄有四十多岁,但她以内功驻颜,望之只如三十许人。她身形苗条,额上贴着红色花钿,云鬓高髻,饰以金翠珠玉。妆容妍艳,面相柔和,并无狠戾刻薄之气。
既然对面用剑,姬花青也将长刀换成了长剑。
姬花青与叶锦栊看着对方,似乎都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出招。
二人中间,从屋顶那个正方形孔洞射进大厅中的阳光已不知不觉间移了位置。姬花青注意到,相比她刚来到这的时候,那金黄色的光束已经从几乎直射地板变为了斜斜映在墙上,墙上白金色的光斑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在场众人只闻得一声利刃破风的尖锐啸叫,叶锦栊敏锐抓住姬花青这略一分神的空隙,身随剑走,骤然闪至姬花青跟前。
叶锦栊这一剑又准又快又稳,姬花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头一偏将将躲开,近乎无声地“喔”了一下。饶是如此,她也被削断了好几根头发丝。
叶锦栊并不给姬花青喘息之机,随后几剑皆如迅电般戳刺而出,姬花青一边闪躲一边道:“姐姐留情!”说完脚一蹬地倒纵出去,落在离叶锦栊两丈远处。
姬花青这么一求饶,叶锦栊倒还真的对姬花青留了情,因为姬花青向后纵出,叶锦栊本可趁势追击,但她只是停在原地,任姬花青离开自己的攻击范围。
姬花青站稳后,对叶锦栊甜甜一笑,道:“多谢姐姐,姐姐人真好!”
叶锦栊一展长剑,对姬花青道:“小姑娘,别嬉皮笑脸了,认真比武罢。”她看了之前姬花青与穹隆老人比武,对前者的武功水平心里已大致有数,知道姬花青并未使出全力。
姬花青从小就喜欢跟年长的人待在一起,玩也喜欢和比自己大的孩子玩,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这种爱好逐渐演化成了某种毛病,那就是看到严肃的长辈就想上前去逗弄。当然也分人,像穹隆老人那种,她就一点兴趣都没有。
姬花青一看到叶锦栊,看她神态、说话、动作,就对这位殊华派掌门心生好感,于是顽心大起,没有一上来就一板一眼地和叶锦栊拼斗。
见叶锦栊正色要求自己,姬花青倒也收了嬉笑神色,道:“是,一切听姐姐的。”她话音未落,身形一晃便已来到叶锦栊面前,手臂前伸递出一剑,同时口里道:“殊华派的棠梨剑法,姐姐留神!”
叶锦栊稍微吃了一惊,姬花青与穹隆老人比武时,不论是朔雪刀法也好,还是朔雪刀法之前的刀法也好,都是根据穹隆老人先前在这里用过的刀法衍化而来,但叶锦栊无论是在和穹隆老人还是灵璇子相斗时,甚至可以说自她到达临蓟以来,她都没用出过棠梨剑法。
也就是说,姬花青曾经见过殊华派的棠梨剑法,并在那时就留了心,有意进行过记忆。
姬花青接下来的出招更证实了叶锦栊的想法,姬花青使的这套棠梨剑法,就是原本的棠梨剑法,而非只是剑意与原来剑法相合,招式却与原版剑法不同的“赝品”,姬花青并未用她那奇特的武功对棠梨剑法进行改变修饰。
叶锦栊一开始见姬花青与李愈在一处,以为姬花青是水南人,而殊华派弟子几乎未曾到水南走动过,那么姬花青这棠梨剑法……她不禁对姬花青的来历大是好奇。
其实除了棠梨剑法外,姬花青还会好几套殊华剑法。从前姬花青在水西时,看到她觉得精妙的武功就会想方设法将属于该武功的招式搜罗齐整。偷看相应门派弟子练功是最直接的方式,但各武林门派散落在水西各处,姬花青平日都待在雁磐山上,每天要对送来总坛的各路情报进行整理,没有时间千里迢迢赶去其他门派。更何况武林门派不是菜市场,门派内巡逻弟子来来往往,要偷看里面的弟子练功,实在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