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五傍晚的红色经典电影放映是思政选修项目中最受大家欢迎的一个，场面总是异常火爆。
三个人赶到报告厅的时候，发现里面几乎都坐满了，广东仔好不容易在第五排正中间占住两个空位，挥手招呼他们赶紧过去，林朗推一把小东北，让他一个人去，自己则和沈亦忱一起坐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两人刚刚落座，报告厅的灯便熄灭了，周围逐渐安静下来。
黑暗中，沈亦忱仍能听见自己隆隆的心跳声，久久不能平复。
林朗恳切的声音复现耳畔。
“你都知道是不是？我……”
他偷偷瞥一眼坐在身边的男人，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剪影。
扪心自问，他当然应该知道。
明显不同于他人的关注、无话不谈的亲密、与日俱增的亲昵举动……桩桩件件，早已逾越了友谊的尺度……
一直以来，沈亦忱一边刻意忽视掉那些暧昧的端倪，自欺欺人地想要与林朗保持距离，一边不由自主地期待，期待林朗靠近些，再近些……
可是再怎么靠近，总该有一个边界的。
他原想努力维系住友谊的边界，可是推推拉拉，那条界线还是逐渐模糊，他们终于还是走到了关系的临界点。
沈亦忱下意识咬紧了嘴唇。
其实有许多个瞬间，他想对林朗坦诚一切。
可是坦诚之后呢？
或许顺其自然地发展，或许由谁先主动将心事捅破。
再然后呢？
热恋，平淡，相厌，最后像所有无法走入婚姻的情侣一样，注定不欢而散……
到那时候，再想和彼此做回朋友，以他们的性格恐怕都不可能。
是啊，两个人的性格如此迥异，一个是晴空的太阳，一个是深海的冰川……
若做朋友或许还可以保持礼貌、互相迁就，可是做了恋人，那么不同的两个人，能磨合吗？
沈亦忱知道或多或少的，林朗对自己有着不切实际的职业光环。
若是相处久了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完美，万一现实的阻碍让他退却了，万一有一天他后悔了……
沈亦忱不愿再想下去。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如同被困在闷热的雨季里迷途的旅人，天地昏暗，空气压抑，就连畅快的呼吸都是奢侈的。
林朗的出现如一道清风，吹散了阴云，为沉寂的生命注入了新鲜氧气，让一切重新鲜活起来。
他那样明朗，那样耀眼，笑起来的样子就像被阳光涤荡过一眼温暖、干净。
他有他求而不得的全部，只有他在身边时，他才会真正的心安。
更不用说这段朝夕相伴的时光里发生的点点滴滴，有多令他眷恋难舍……
他不能失去他。
他必须忍住贪心，守在安全的界限里，长长久久地做他的朋友。哪怕从此只能远远地望着他，再没有机会将他据为己有。
也许有天林朗会交个漂亮的女朋友，他这样优秀，一定会谈上一段美好而甜蜜的恋爱，然后与他的挚爱走入婚姻。
也许到时候，他会请他当伴郎，在婚礼上为他奉上一段贺词。
也许之后他们会带着各自的妻子，或者还有一两个小孩一起家庭旅行。
也许再之后……
胡思乱想间，电影的开端都快演完了，演了什么沈亦忱一点也不知道。
他再一次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人。
林朗似乎有在认真欣赏电影，目光专注地投在屏幕上，英俊的侧脸在荧幕光线的投射下变换着冷暖色彩，忽而明快，忽而深沉，将他的神色渲染得意味不明。
沈亦忱心乱如麻，手指蜷成拳用力握了再握。
他终于下定决心，必须快刀斩乱麻，立刻，马上，把他们的关系整理清楚。
是警醒自己，也是提醒对方，他们真的不能再越界了……
感觉到有道目光在看自己，林朗转过头来，发觉沈亦忱真的正在盯着自己看，笑着冲他眨眨眼睛，凑近了小声问：“怎么一直看着我，电影无聊吗？”
“我想问你件事。”沈亦忱答非所问。
“我哥会游泳，先救你。”
沈亦忱没笑，反而蹙了眉，板起面孔严肃地说：“我和你说认真的。”
……怎么了？这么严肃。
林朗立即端正坐姿，点点头，正色说：“嗯。你说，我在听。”
“你觉得……”沈亦忱反复斟酌措辞想要把话说得委婉些，可是如果导致对方产生误解，谈话就失去意义了。思来想去，他最后还是决定直说。
黑暗中，沈亦忱将座椅扶手攥得几乎滴水，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平静：“林警官，我们算是朋友，对吧？”
“……”
一听见那个许久未闻的疏远的称呼，林朗立刻挑了挑眉，沈亦忱的后半句话又让他眯起了眼睛。
他深深盯了他好一会儿，最后笑了笑，反问道：“朋友……你是说哪种朋友？”
沈亦忱一下子慌了，吱唔半晌，硬着头皮解释道：“就是……类似你和李警官、江警官他们那种，关系还不错的，好朋友……”
林朗没想到他会把小东北和广东仔拉出来做对比。
说什么呢……自己和小东北有整天腻在一起吗？
若论友情，自己对待沈亦忱的那种亲厚早已远远胜过身边的任何人。
难道他心里没数？这样明知故问，算什么意思……？
林朗眼底的笑意已经褪得半点不见，他转回去望着远方的荧幕，淡淡地说：“干嘛突然问这个。”
自从相识，两人之间的气氛从未如此僵冷过。沈亦忱不由得萌生了怯意，可是话已至此，他无论如何都要问出个结果。
“你能不能先回答我……”
一只冰凉的手搭在林朗的小臂上，轻轻晃了晃。这近乎恳求的姿态让林朗忍不住望了一眼那只手，又抬头望向沈亦忱，眉宇间凝满了复杂的情绪。
“你想说什么？”
话音刚落，昏暗的报告厅忽然亮起刺目的白光，一颗原子弹轰然爆开，天空中升起巨大的蘑菇云，荧幕中的世界在一瞬间归于一片死寂的灰白。
荧幕外的寂静中，林朗轮廓分明的脸半明半灭，眼眸中似有难言的不解与挣扎。
直到激昂的炮火声消失，沈亦忱的心脏仍在一阵接一阵剧烈的震颤。
下一秒，画面切入一段黑幕，放映大厅陷入浑然无望的漆黑。
他们再也看不见对方。
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林朗仍望着沈亦忱所在的方向，回味着他惶惶不安的表情，难过到无法呼吸。
沈亦忱，我喜欢你，你知道的，是吗？
我的心意就那么令你为难吗……？
林朗启唇，质询的话到了嘴边却咽住了。
沈亦忱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想给彼此留个余地，自己何必要逼他说得更清楚。
所以，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拒绝我……是吗？
林朗抿住嘴，无声地苦笑。
握在小臂上的手又紧了紧，那是一句无声的追问。
林朗闭上眼睛，认了。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当然不能让你失望。
漆黑的沉寂中，沈亦忱听见林朗低沉的嗓音，平静地说：“不要问这种傻问题，我们当然是朋友。”
荧幕重新亮起，照亮了两人的脸。
林朗扬起唇角，递过来一个宽慰的微笑，依然是那份毫无保留的温暖，清透的眼眸却不似往日那般明亮。
沈亦忱逃避地转向屏幕，不忍正视那双因自己而蒙尘的眼睛。
如愿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他的心却没有如想象中重获安宁。相反，心窝里空荡荡的，一片浓稠的落寞，化不开，甩不掉。
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沙哑地轻声说：“我有点累……想先回去了。”
没有关心，没有挽留，也没有一如既往的跟随，林朗沉默片刻，淡淡应了一声：“嗯。”
沈亦忱站起身，林朗也默默站起来，让出面前的过道放他出去。
两人擦身而过之时，林朗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
只是轻轻拉了那一下，立刻就放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