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舒心目中,林不帆是一个怎样的爸爸呢?
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学写自己的名字:林舒;
有时候工作经过家附近,他会提前给家里打个电话。林舒接完电话,蹦蹦跳跳跑到窗边,朝着从楼下经过的他打招呼,用稚嫩的声音喊:“爸爸!”
冬天想吃反季水果,她哭闹一定要吃到。他会跑遍全区的水果店,愣是给她买回来;
他的裤兜似是哆啦A梦口袋,经常变出不一样的东西,有时候是糖果,麻花,有时候则是小女孩喜欢的小玩偶。有一次,他下班回来,神神秘秘地拆开纸巾,里面包着一块炸鸡。那个年代普通家庭并不能常常吃麦当劳肯德基,他们都没有吃过这种炸鸡,同事请吃,他用纸巾包起一块带回家;
即便她长到27岁,热衷于抢奶茶店的联名徽章,他也不扫兴,吭哧吭哧蹬着自行车,到店里帮她选到最喜欢的款式。
他呵护她,珍视她,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将一切最好的给到她。
因为不缺父爱,所以她在感情中自尊自爱,利落舍弃十二年的感情,爱得起放得下;
因为不缺父爱,知道自己被好好爱着,所以她遇到艰难时刻不会感到害怕和自卑,永远一头热血往前冲。
她被爱着,所以也心疼着每日早出晚归、几乎全年午休的他。他是空调安装工,高危工种,时不时都有安装工高空坠落的新闻。在家的时候,她会在他出门前提醒他注意安全、做好安全措施,晚上也习惯等他回家再睡觉。
钥匙扭动门锁,是世界上最让人安心的声音。
林舒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心情。她宁愿他自私自利、尖酸刻薄、高傲自大,集齐品行不端之人所有的缺点,那她可以挺直腰板恨他。
可他偏偏,很爱她。
但无论如何,她无法忽视他对妈妈和这个家的背叛。
“妈妈,离婚吧。”林舒说,“我跟你。”
丁敏摇头:“如果离婚,真按他说的把房子卖掉,你放学回家就没有落脚处了。”
林舒:“我们分有一半的钱,可以租房子住。”
“现在房价在涨,等我们拿着那一半的钱花上几年,就再也没可能买到房子了,你要一直跟着我租房子。”
“不就是房子吗?一个住的地方而已,买的还是租的有什么区别吗?”
“你是女孩,未来结婚如果娘家没有任何可以给你撑场面的东西,你是没有底气的。起码,万一跟老公吵架了,你也有一个去处。”丁敏叹了口气,“你现在还小,我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
如果是17岁的林舒当然不懂,但她是27岁的林舒。
“我明白您的苦心。但是,”林舒吸了一口气,“我不打算结婚。”
她想嫁的人,想要平淡度过一生的人,不在这里。
但是丁敏今天非常疲倦,没有心力与她争执这些,端起碗筷走去厨房。
厨房里传来哗啦啦流水声,却冲不散林舒乱成一团麻的心绪。
洗完澡后,林舒对丁敏说:“今晚跟我睡吧。”
丁敏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好。”
林舒去主卧取回丁敏的枕头,接着把客厅的灯关了,转身打算回房间时,门外传来钥匙扭动门锁的声音。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突兀刺耳,再也不是令人心安的声音。
门开了,林不帆走进来。
淡淡的月光洒进没有开灯的客厅,林不帆只看得见林舒模糊的轮廓,看不清表情。但这也没关系,此时的林舒没有任何表情,只淡淡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回房间。
……
第二天,林舒睁开眼,直直对上丁敏的眼睛。
不知道丁敏醒来多久,也不知道丁敏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多久。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黑溜溜的眼珠子定定看着她。
那是怎样的眼神呢?心疼、自责、难过……满眼都是她,所有的情绪都是为她。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林舒。
林舒感慨万分,脑袋往她怀里噌了噌,娇娇地唤了声:“妈~”
丁敏见林舒醒了,伸手抱着她,亲了亲她的额头,温柔地说道:“我的宝宝,你醒啦。”
林舒缩在妈妈温暖的怀里,此刻很美好,但接下来说的话有点煞风景,但她不得不说:“妈妈,离婚吧,我们两个也能过好生活的。”
丁敏摆弄着她额前的头发,说道:“以前你是最怕爸爸妈妈吵架,担心爸爸妈妈分开。”
小学三年级时,林不帆和丁敏爆发过一次争吵,那是林舒记忆中他们最激烈的、也是唯一一次在她面前发生的争吵。
她听到“离婚”的字眼,躲在上了锁的卧室里,蹲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眼泪一直流却不敢发出呜咽声音。
当时她的同桌爸爸妈妈离婚了,她在作文里写道:“我没有家了,我只剩下那盏台灯。”
台灯原本放在爸爸妈妈卧室的床头,离婚后没人留念这个家里的任何东西,她便偷偷拿到自己房间里。
“后来,爸爸有了阿冬娜阿姨,生的妹妹叫乐心,多好听的名字呀,比我名字好听多了,寄托了她的爸爸妈妈对她的祝福;妈妈有尼克叔叔,生了弟弟。他们各自有了完整的家庭,而我只剩下台灯。”
那段时间,林舒不再如往日般活泼,变得安静内敛,说话做事小心翼翼甚至有点畏缩,她担心因为自己不乖会被抛下,她不想变成失去爸爸妈妈,不想最后只能抱着台灯怀念。
她会偷偷把爸爸妈妈手写字的纸装在盒子里,想着日后若是再见不到其中一方,那也可以睹字思人。
小孩子都会担心被抛下,但她如今已不是小孩子了,她更希望妈妈不要受委屈。
她看着丁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现在不怕了,因为我已经长大了。”
“妈妈,让我陪你一起面对吧。”
说完这句话后的林舒翻身下床,直冲主卧,却发现房间内没有人。她又去了洗手间、厨房,屋子就几十平方,几步就能走完,哪里还有林不帆的踪影呢?
她不死心,抄起电话打给他,收获的是一阵忙音。
呵,捅出篓子的罪魁祸首现在在逃避?她冷笑一声,啪地挂上电话。
“我哪都不去,我就在家里等他回来。”林舒对闻声而来的丁敏说。
丁敏:“你吃个早餐也差不多要回学校了,大人的事情你就别管这么多,我们自己能处理好的。”
“事情一日没解决,我是不会回学校的。”林舒拿起书包,底朝上甩了几下,卷子和书包啪嗒摔在餐桌上,“我就这等他回来。”
“林舒,别任性……”
“我不是在耍孩子气,我现在很认真。”林舒抬起头,严肃地说,“如果你们是为家庭琐事吵架那就算了,现在是出轨,是原则性问题,你当真要为了这套破房子把自己的一生都困在这吗?”
丁敏被震慑住,动了动唇,没说出话来。
她知道这孩子打小独立有个性,性子烈不肯吃亏,但在她心目中,17岁孩子的世界里只有学习、玩耍、友情和对异性的萌动,不该是这样的。
她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了解自己的孩子。
“你狠不下心,那我替你做主。”说完,林舒低下头开始写作业。
高二专攻文科,对于林舒来说比高一轻松多了,她很快写完作业,天还没黑,便开始背书。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惊醒的时候客厅里一片漆黑,她手里还抱着政治书。
是钥匙扭动门锁的声音将她吵醒的。
等了一天的人终于回来了。
林不帆打开灯,一眼看到已经进入战斗状态中的林舒,她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他先发制人:“今天不是周日吗?你怎么在家里?不用晚自习?”
“你连自己都管不住,还想来管我?”林舒一摔政治书,站起身,“你今天为什么不在家?为什么不接电话?是心虚吗?”
你抛三个问题,我便抛四个问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很合理。
“怎么跟爸爸说话的?”林不帆用身份压她。
林舒冷笑:“你现在知道自己是爸爸了,出轨的时候是忘了吗?”
她现在像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攻击性超强,句句击中要害。
林不帆愕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她看了一眼听到声响后跑来客厅的丁敏,又看向林不帆,“离婚。”
这两个字从来都是很有分量的,这代表着一个家庭从此分崩离析,代表着曾经的美好和温馨永远成为回忆。
“你就那么想我和你妈离婚吗?”林不帆问。
“哈哈哈哈哈哈……”林舒突然仰头狂笑,太可笑了,真的是太可笑了。
她不屑地勾起嘴角:“是谁摧毁这个家的?是你!”
“我摧毁这个家?你现在连学校都不回,你才是在摧毁这个家!”林不帆巧妙转移话题,将话往林舒身上引,“我每天这么辛苦去工作,为的是谁?这个家每个人都是为了你,你居然不回学校,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你少往我身上扯!”林舒忍无可忍,提高音量,“现在在说你出轨这件事!”
这是林舒跟爸爸第一次吵架,却激烈非常,吵到激动处,她指着阳台,带着哭腔大吼:“你那么喜欢砸东西,为什么不把我扔下楼呢?”
此时是深夜十二点,两人激烈的争吵声惊动到休息的邻居们。最后,以保安上门劝架、林不帆摔门离家结束了这场闹剧。
屋内重归平静,剩下林舒和丁敏两人无言对望。
丁敏走过来捡起刚刚被林舒扔到地上的政治书,蹲在她面前说:“妈妈会找个机会跟他坐下来好好谈谈,你明天先回去上学,好吗?”
林舒不语,抬起泪眼。
“乖,”丁敏拍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是心疼妈妈,但是妈妈也心疼你。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读书,把书读好,将来考一个好大学。”
“可我去上学,家里就剩你一个人了。”
“妈妈是大人,能够处理好的,你放心。”
一夜无眠。
凌晨五点半,林舒出门上学。走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第一次觉得这个家是这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