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夜之间,佳音就被转移到另一间小房子里,还算是整洁,不过采光不太好,只在很高的位置开了一扇狭小的窗户,而且,这次连宋婆子都不在了,只有一个她也不知道是谁的人,三餐按时送来饭菜。
佳音觉得既愤怒又委屈,就因为她偷偷看了那些书吗?
快到冬至了,天光一日比一日短,吃饱了无事可做只能躺在床上发呆,躺着躺着就睡了过去。外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大雨,雨点叮叮咚咚地打在玻璃窗户上,还没等佳音彻底醒过来,轰隆隆的一个大霹雳就顺着窗户砸了下来,震得玻璃都摇动不定。佳音不禁“哎哟”一声,紧紧抓住枕头缩在被窝里,偏偏此时外头路灯又灭了,窗前漆黑一片,窗外的雨声哗啦哗啦,一阵紧似一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势太大,送饭的那个人一直都没来,佳音枯坐在被窝里,空空如也的胃部不断起着痉挛,她越来越冷,被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酸冷紧紧纠缠着。
中午送过来的食盒里还剩了些残羹冷炙,面条早就成坨,笋干炒肉片里酱汁已变成凝固的油脂,又分割成一块块截状物,凉拌菠菜倒是勉强能看得入眼,可是吃下去恐怕会更冷。
佳音又从柜子里翻出一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遗忘在那里的酒,想起金金教过她的那些话,“把酒呀油呀倒在纸团上,点着了之后轻轻地压上碎木片和松枝什么的,火就生着了……”,可惜这里既无纸片更无点火的家伙什,佳音气得把酒瓶重新扔了回去,瓶身“嘭”的一下撞在壁板上恰好从瓶颈处裂了开来,屋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香。
“都说酒能误事,我倒要看看我还有什么可被耽误的!”佳音带着三分赌气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一股子难以招架的辛辣顿时顺着嗓子一路传到胃里,到处都是一片灼痛,她吓得赶紧往外“哈”了一口,可是紧接着,一种火辣辣的快感也随之而来,热流在血管里缓慢流动,很快遍及全身,骨头缝里的酸冷不知不觉就蒸腾了出去,整个身体也随之飘荡了起来。
这样的感觉竟然如此妙不可言,“怪不得妈妈不让女孩子喝酒呢!”此时,她使着一种不知道要跟谁犟到底的小性子,又是“咕嘟”一大口。
……
佳音依稀觉得有一双温柔的手掀开被子,有人在她乱蓬蓬的脑袋上亲了一口,“明天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姜!母!鸭!”
“姜母鸭?那小萤呢?”
另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也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姜!母!鸭!”
岑太太回头问塔莎娅道:“她们俩怎么知道的姜母鸭?哦,定是厨房里的王嫂子,她算半个闽府人呢!”又笑道:“既这样,教王嫂子明日做了出来,我们也好跟着尝尝。”
*
见司令从车上下来,整个人带着一种脱胎换骨似的容光焕发,任安颇有些不解,低声向他汇报道:“换了两个地方,怀疑的名单已经慢慢缩小到不超过五六个人了,只是有件事甚是奇怪。”
季鸣脚下不停,一边埋怨道:“怎么能把人弄到这种地方住着,哪里奇怪了?”
“她不知怎么竟知道大少爷呢,这个我们还在查。”
季鸣的脸色略沉,佳音仍然先认得了维帧,他们共同拥有了人生中很多第一次的回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没有关系,他有信心,也有耐心,他会让佳音和他一起拥有更多更多其他美好的“第一次”!
“以后,她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我亲自来处理。”
站在床边,看着佳音醉成酡红的双颊,季鸣又心疼又好笑。他的指尖轻轻停留在佳音的长发上,柔顺的发尾落入掌中,留下的是极其真实的触感。这种曾经只会在梦境中出现的酥麻的触感顺着他的手指悄无声息渗进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他闭上了双眼,深深地为人生中最美好的三个词而感恩。
虚惊一场!久别重逢!失而复得!
虽说相逢已是上上签,可戏剧化的命运仍然赐予了一个并不完美的相遇,自己对于她不仅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也被打上了“凶霸”、“好色”的标签,这都让他距离“复得”还很远很远,不过,这一次,人生还很长很长,他们总算有机会去卸下那沉重的道德包袱。
后半生无数次深夜里的辗转反侧,才让季鸣认识到,佳音并不像他那样不在乎,在不堪重负的道德枷锁下,她不仅在怀疑他的爱,也在不断地质疑自己的爱。
有的人天生就有强悍的意志坚定的心性,不过,他的佳音天生就既没有主见也缺乏定力。这些从天而降的艰难处境催生了她的一些并不多的智慧和毅力,她本质上却仍然是那个孩子气极重的小娜娜。可人生有很多事情是互为因果的,很难说清孰优孰劣,总之,她就像是个刚刚开始制作可塑性十分优良的陶胚,只要他懂得什么时候加水,什么时候烘烤,再附上一双巧手,便可轻而易举塑造成任何他想要的模样和形状。
模模糊糊中,佳音好像闻到了一种面包刚刚出炉时香甜的诱人气息,她想努力睁开眼睛,可是头疼欲裂,她只好重新闭上眼睛,肚子却发出了更强烈的“咕咕”抗议声,她只好挣扎着爬了起来。天光已然大亮,窗外风消雨歇,阳光灿烂,难道面包的香味并不是来自于她的梦境吗?
佳音揉着眼睛踢踏着拖鞋走了出去,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桌子上竟然摆放着一些慧安风味的小食,凝胶状的乳白色豆腐脑散发着热气,旁边已经调好了用葱沫、水辣椒、咸菜碎混成的酱汁,一碟子婴儿拳头大小的金黄色小酥饼,上面撒满芝麻,咬上一口,果然是榨菜肉沫馅的,简直香掉了她的舌头,从前也不曾觉得它有这么好吃呀!
佳音狼吞虎咽地吃下好几个,脑子才开始有余力进行思考,算了,想那么多干嘛?就算是裹了毒饵的断头饭,也得等填饱肚子再说!
直等佳音把全部一大碗豆腐脑都消灭掉并且仰头打出一口舒服的饱嗝之后,才惊觉门口的暗影处坐着一个用报纸遮着脸的人,想必自己不曾梳洗就扑过来大嚼大咽的样子全都被他尽收眼底。真是太难为情了!顿时一股恶气从佳音的两肋升起,“哼!你这是玩忽职守懂不懂!下大雨就能不来送饭吗?饿坏了我,你们头儿要寻你不是的!”
那个人这才把报纸从脸上慢慢拿了下来。
天呐,天呐,即使一道惊雷直接劈在脑门上,也不会比此刻更加让她惊讶了!佳音僵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支吾了半天想替自己挽回一点颜面,却发现嗓子里干得一声都发不出来,那个被她慌乱中推倒终于慢慢旋转到桌子边缘紧接着“嘭”的一声摔在地上变得粉身碎骨的小茶盅终于让她回过神来,她像兔子似的一跃而起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等佳音鼓足了勇气再次从房间里钻出来的时候,客厅已经空无一人,好像刚才看到的那个使她惊慌失措的男人完全只是一种幻觉,可是桌子上分明留着他写的字条呢。
“我有些事情必须赶去处理,一会儿有人会领着你去另外的地方,你放心跟她过去,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她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