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渊策马出了城门,来到护城河边,一头扎了进去,心中燥热顷刻间得到缓解,可那处仍然还笔挺着,并且隐隐作痛,这么多年了,他以为早就没用了,结果太子殿下一个眼神便让他神魂颠倒,难以自抑。
亓官渊在水中待了一个多时辰,直到疲软,他才上岸,回到住处。
阿康备了热水,亓官渊脱掉湿透的衣物,泡进热水中,把头靠在浴桶边缘闭目养神。
孟冠清的话像是咒语般,时刻在他耳边持续萦绕。
太子殿下不管宠幸谁,你都无权干涉……
不,谁都不准靠近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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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那一片地方人杰地灵,出了许多文官,贺正廷年轻时在淮南那些地方当了几年学政,门徒众多,有些门徒中了进士入朝为官,成了支持太子的清流,还有些门徒则几次落榜,最后只能靠给人写墓志铭挣点润笔费。
那些落榜的门徒并非没有真才实学,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杨元亨的才学不在孟冠清之下,可孟冠清连中三元,他却只中了举人,之后连续三次参加会试都名落孙山,只得遗憾归乡,为解忧愁,他整日待在烟花柳巷之地寻欢作乐,因此得了个风流才子的名号。
子时一到,打更人穿梭在街头巷尾,用竹梆子敲着锣,高声喊道:“子时已到,平安无事!”
夜已深,不能扰人清梦,更夫打一遍锣就走了,走到巷尾时与一个满身酒气的人撞上了。
更夫扶正自己撞歪的头巾,看清楚来人后,恭敬道:“杨举人,您看着点啊,都已经子时了,快些回家吧。”
杨元亨醉醺醺地靠在墙上,咧嘴傻笑,嘴里说起疯话,“知府老爷得了件稀世珍宝,打算传给三个儿子,这大儿子呢天资聪颖,二儿子装傻,三儿子真痴,你说这宝贝该传给谁呢?”
更夫扶着他点,“大人,咱这的知府老爷家中可没儿子,您再说这话,可是要被拿了去打板子的。”
杨元亨推开更夫,摇摇晃晃走上街,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你要说他醉了,他还认得路,要说他没醉,这疯话却没停过。
杨元亨走到自己家门口,刚要敲门,便瞧见两个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朝自己走来。
杨元亨一点不怕,用袖子把台阶扫一扫,再一屁股坐下,呵呵傻笑问:“抓我来了,怎么现在才来。”
锦衣卫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玉佩上有龙鳞纹,只有皇帝和太子才能佩戴。
杨元亨一下就认出来了,瞬间酒醒,规规矩矩站起身,拍了拍袖子上沾染到的尘埃,接着掀起衣摆跪下磕头。
杨元亨等了太久,等到他都快要放弃了,好在老天开眼,最终还是让他等到了。
几日后,杨元亨带着几位同乡来到楚京,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他们悄悄来到荒宅外,费了些力气才翻墙进入到里面。
“喵~”一只白色的猫从窗台上跳下来,围着他们几人转了一圈。
温怀宁听到猫儿的叫声,推开窗,见几个穿着儒衫的男子站在院中,其中一人相貌出众,想必就是太傅血书中提到的那人了。
温怀宁开口问:“可是杨先生。”
杨元亨望向站在窗前的美人儿,凭着那一点朱砂痣认出此人是太子,忙跪下行礼,“草民杨元亨拜见殿下。”
“杨先生不必多礼,进来吧。”温怀宁亲自为他们开了门。
杨元亨走进屋内,瞧着四处破败的样子,当场落泪,“让殿下受苦了。”
温怀宁邀杨元亨落座,“杨先生坐吧。”
杨元亨坐下,他也不多寒暄了,直言道:“殿下想要从此处出去,只能靠一人,那人便是阉党之首亓官渊,只有他能帮我们,想必殿下也知道。”
锦衣卫拿着玉佩来找他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太子殿下已与阉党结盟了。
提起亓官渊,温怀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亓官渊是定远侯之子,他若帮了我,定自身难保。”
亓官渊现在风头正盛,连皇帝身边的亲卫都是他的人,皇帝定会有所忌惮,加之亓官渊本就是罪臣之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祸根,皇帝迟早会下令将其处死,就如当年的福如海一样,在阉党权力达到巅峰试图触碰皇权时,皇帝就会果断将其杀死。
亓官渊出头去帮太子的举动,就是在左右皇权,皇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这也就预示着亓官渊离死期不远了。
亓官渊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可他还是愿意帮太子重回东宫。
亓官渊的所作所为让温怀宁很是不解,“我对他仅仅只有赐药的恩情,可他愿意用性命来回报我,杨先生觉得他可以为我们所用吗?”
杨元亨道:“殿下不必纠结,他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必然是真心想要帮殿下的。”
温怀宁朝院墙那望了眼,他知道亓官渊此刻就在那堵墙后面。
亓官渊几乎每日都会来,一站便是好几个时辰。
杨元亨他们翻另外一面墙走了,亓官渊听到了动静,想翻墙进来看看,却没想到太子殿下就在墙角下望着他,并说:“下来,我教你写字。”
亓官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太子殿下身边,他以为自己刚才听错了,“殿下要教我写字?”
“随我来吧。”温怀宁先一步走进屋里,让睡在隔壁的喜乐和安和为自己准备笔砚。
喜乐和安和分别拿着笔墨纸砚走进来,看到亓官渊时,他们二人均被震慑到了。
亓官渊穿着一身繁复的黑金长袍,俊美不凡,嘴角虽带着笑意,可身上那股阴冷嗜血的气质却叫人望而生畏。
喜乐打了个哆嗦,埋头研墨,不敢多瞧,害怕亓官渊手里的长剑会朝自己砍过来。
亓官渊是个记仇的人,他还记得自己被喜乐嘲笑过,不过现在他的注意力都在太子殿下身上,根本不在意喜乐,瞧都懒得瞧一眼。
温怀宁坐在榻上,将纸张放在小几上铺开,用镇尺压住。
亓官渊侧坐在榻边,悄悄把头伸过去一些,凑近了,他能闻到殿下身上有股淡淡的甜味,很好闻。
温怀宁拿起笔在砚台里舔了墨,递给亓官渊:“你先写一个字。”
亓官渊接过笔,一手撑在小几上,缓缓写了一个“宁”字,这一次写得很工整了,但字形还差了些。
“看我怎么运笔。”温怀宁将笔拿来,为亓官渊演示一遍。
亓官渊的目光全落在太子殿下拿笔的那只手上,十指修长,看上去如玉般温润,指尖泛着红很是可爱。
温怀宁演示完,把笔给亓官渊,让他再些别的字。
亓官渊一写别的字就暴露了,他这三年并没有多大长进,唯独只有那个“宁”字写得好些,其他的字仍然还是惨目忍睹。
温怀宁沉默过后,玩笑道:“大臣们在奏章上看到你写的字,不会弹劾你吗?”
亓官渊正经回答道:“他们不敢。”
旁边的喜乐笑出了声:“噗呲~”
温怀宁随后也跟着笑了一声,“他们定会在背后取笑你。”
那些大臣写的字都是万里挑一的,孟冠清更是其中翘楚,也不知道孟冠清这两年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能逗他们一笑,是我的本事,能逗殿下一笑,也是我的本事。”看到殿下在笑,亓官渊觉得自己的字丑一点也没关系。
温怀宁收回笑意,“你若有空,便来我这练字,总会有长进的。”
亓官渊受宠若惊,激动应下:“是。”
“喜乐你们去睡吧。”
两奴才走了,屋内就只剩下他们二人,相对而坐。
孤灯上豆大的火苗被吹得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晃到了一起,看似亲密无间,却相隔甚远。
亓官渊俯在小几上写字,写完一整页,抬头时,见太子殿下撑着脑袋睡着了,原本清冷的眉目被烛火照得十分明艳,眼尾上翘的弧度似将世间所有绝色都敛在了其中。
亓官渊放下笔,静静地看着太子,只是这么看着,他便觉得满足了。
翌日,温怀宁醒来时,亓官渊刚走不久,桌上还留着几页字,以及一份奶杏酥,奶杏酥里头还是热的,和三年前吃的那份一个味。
之后的几日,亓官渊都会过来练字,一练便是好几个时辰,殿下不赶他走,他便不走。
温怀宁靠在榻上假寐了一会,醒来时发现亓官渊在盯着自己。
亓官渊被发现后,立即低下头写字,写了几笔,见没有出墨,才意识到自己拿反了,忙纠正过来,继续若无其事地写字。
温怀宁拿走他写的字,看了眼,看完后用树枝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日日都练却还是没有长进,可见你的心思并没有放在练字上。”
“奴才知错。”
“回去吧,明日再来。”
亓官渊走后不久,杨元亨便来了。
“殿下,我已传信给几位挚友,托他们各写了份奏章,眼下只待皇上出关了。”
温怀宁眼中多了一分喜色,同时也多了一分忧愁,但很快忧愁就消散了,眼底只有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