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峰居。
还没绣几针的手帕又被搁置了下来,周冉心不在焉地望向帘子外。
望着望着,还没平复下去的鼻腔又泛起了酸,那我见犹怜的双眸蓄满了泪水。她想憋住,可晶盈剔透的泪珠不听从指挥,一颗一颗地跌落。
得亏李倩倩不在,不然她非得“我k”一句,这不就是琼瑶奶奶梦寐以求的女主吗?
可哭着哭着,她又不自觉笑了出来。
褚妈妈见状,赶紧上前,“哎哟,我的姨娘嘞。您这又哭又笑的,弄得妈妈的心都忽上忽下咯。”
她跟了周冉多年,从她入主藏峰居,到她为人母。在她的印象中,周冉上次这样,还是初初得知自己有了身孕之时,巴掌大的小脸洋溢着初为人母的喜悦。莫非?
泡了一壶周冉平日最爱的雨前龙井,递到周冉身前。
热茶下肚,周冉的情绪安稳了不少。
褚妈妈趁机问,“姨娘,您莫不是又有了?”眼神直指周冉那平平的肚子。
周冉羞的脸颊通红,“您瞎说什么呢妈妈,没影儿的事。”
褚妈妈是又气馁又不解,“那您这哭哭笑笑的,为的是哪般?”
“自然是因为衣儿,近日她都开始看书了。”美人声音悦耳,沾染了些哭后的沙哑,却并不扫兴,相反更叫人怜爱。
“这倒是真的,六姑娘近日确实懂事了不少。兴许是病了一回,知晓轻重了。”
褚妈妈紧接着劝道,“六姑娘这番应是无大碍了,那姨娘您接下来可得用心将大爷栓紧咯。大爷膝下子嗣单薄,他虽然不说,奴婢也是能看出,大爷心中还是想要个小少爷的。不说为了六姑娘,只为了大爷,咱们也得加把劲啊。”
周冉这次没反驳,一来杜罗衣确已痊愈,二来,她清楚褚妈妈所言非虚。杜永嘴巴只字不提,可前几日也说过要给她找个大夫调养一下身子。
饶是李倩倩自诩神经粗,她也能感受到藏峰居近日涌动着一股异常。
比如,最爱喝雨前龙井的周冉这两天早晚都在喝不知名的苦药,那味儿隔老远都差点把李倩倩眼睛熏红;又比如褚妈妈白日里总是捧着一本不知名的书,指导周冉在榻上动作。一会是向上拱腰,一会是交叉踩空气......李倩倩被好奇心驱使跑去询问时只能看到周冉羞红的脸颊和褚妈妈那欧巴桑脸上神秘莫测的笑容。
李倩倩:......不必多言了。
她甚至想跟周冉和褚妈妈毛遂自荐。如果需要的话,她可以充当技术指导,毕竟几个G的相关知识不是盖的。
可她现在是杜罗衣,一个尚未出阁,在外人眼中应当是纯洁无害的小女娘。于是她只能按捺住自己的指导欲,带着白芷出了门,把雄赳赳的后背留给了面红耳赤的周冉和劝周冉“安啦”的褚妈妈。
在去小花园的途中,李倩倩有感而发,高歌一曲:
生仔未必就是福,
要娶媳妇要分屋。
老屋飞入外来雁,
鸡同鸭讲眼碌碌,
眼~~碌~~碌~~~
操着一口不标准的粤语和大白嗓,李倩倩就这么唱到了小花园,把白芷唱的一头黑线。
“白芷,如何,你家姑娘这唱腔,当不当得上‘绕梁三日’这个夸奖?”
白芷面色为难,但顶着李倩倩“你不说我就办了你”的眼神,硬生生憋出来“当得当得,姑娘自然当得”。
“六妹妹也真是的,何必为难丫鬟呢。”
大老远就传来了欠揍的声音,李倩倩竖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白芷,准备好搬东西了吗?”
白芷不明就里,“哈?”
李倩倩邪魅一笑,“有大贱货来了!”
白芷:......
杜华浓嘴上高呼着,可动作是一点也没加快,等她走到李倩倩面前时,李倩倩已经忍不住打了两个哈欠,目中带着明晃晃的不在意。
杜华浓想翻脸,但又想起今天自己叫住杜罗衣的目的。
于是她状似不在意,堆起了明媚(当然,在李倩倩眼中看来是谄媚)的笑,“六妹妹进来身子可好些了,你病中我前去看过你,当时那个样子真是把我担心坏了。”
切,可别是乐坏了吧,李倩倩腹诽。
李倩倩不想和面前这个女孩有过多的接触,原主在这世间的记忆,残存到杜华浓毫无保留施力推她入池那一幕。下手之狠辣,说不是存了杀心的谁信?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确实成功了,那个莽撞却天真的杜罗衣丧生在了寒冬腊月的池子里。
杜罗衣是熊了点,可论心肠歹毒,连杜华浓的万一都达不到。
她清醒后有旁敲侧击过身边伺候的人,个个都说她是滑倒摔进了池子,是杜华浓恰巧经过园子才叫的人去救她。
李倩倩了然,杜华浓上头还有帮手,那个帮手的权力可以在杜府通天铺地,管得了内宅所有仆妇的嘴巴。
是谁啊?好难猜啊,李倩倩讽刺一笑。
她动不了杜华浓上面的帮手,可杜华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五姐姐,妹妹好得很呐,不仅身体好,脑子在池子里冰了冰也清明了许多。不仅记得病中谁来看过妹妹,谁是真心担忧谁是假意嘘寒问暖,妹妹也清楚。”
李倩倩浅笑了一下,又接上一句,“妹妹记得最清楚的是,冰池子泡的滋味儿是真的不好受,血脉里头流的好像不是血,而是冰水,冷的令人胆寒。”
她的眼尾上扬,嘴角也弯弯的,可眼中分明一丝笑意也无,只有看不透的幽深,像是冰冷的湖底。
杜华浓不自觉颤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在池子里泡着的是自己。
“不过,”李倩倩话锋一转,“多亏五姐姐良善,替妹妹叫来了人。不然今日妹妹可不能全乎地站在这里同姐姐说话了。”
“啊........哈,你我姐妹,这应该的,应该的......”,杜华浓险些被杜罗衣的态度转变昏了头。
“你说,她到底知不知道......”待杜罗衣走后,杜华浓还在原地。
她这话似是提问,又似喃喃自语。
旁边的丫鬟不敢应声,只把背又往下屈了些,眼神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慌乱。
杜华浓没听见回答,不耐烦地瞥了一下,“绿草,你这几天怎么回事?”
名唤绿草的丫鬟抬起头,长着个圆脸,看年岁还不大。
“五小姐,奴婢刚刚是在想东西呢,二夫人那边应该到时辰喝药了,咱们快些赶路吧。”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杜华浓以为她这样是怕萧氏发火,便不再多想。
只暗骂了两句“成天就知道磋磨我,烦不烦”,便带着绿草往牡丹居去。
府中大事小事皆是由大房经手,但腊月事多,萧氏不帮些忙也说不过去。不过才没几天,就累病了,余下的事务又全都回到了赵元倚手头。
赵元倚听到小厮回禀二夫人病了的消息,饮了好几盏茶才把心火浇灭。
“呵,才几日啊就病了,显得我做大嫂的苛待自己弟妹一样。去吧,告诉你们夫人,让她好生歇着,我事忙,便不去看她了”,说着还和孙莽家的打趣,“要是去过了病气,怕是这府里头可没人主事咯。”
这话传到了萧锦耳朵里头,生生把她气到从小风寒变成了咳嗽。
萧氏不痛快,杜华浓就得遭殃。
萧锦舍不得让自己的亲女儿杜瑶台侍疾,可杜华浓这个庶女就不一样了。
端水奉药,按摩翻身......大冬天的,杜华浓几天下来却看着轻减了。
她有苦也不能言,做女儿的孝敬母亲,任谁看来都是天经地义。
白天在牡丹居她有多小意温柔,晚上回了灵芝阁就有多不忿。
黄慧心疼地揉捏杜华浓已经有些发胀的手臂,杜华浓疼地眼眶泛红,“姨娘,你轻点!”
听着她的哀嚎,黄慧眼中也含了些泪水,却一言不发,只是力道放缓了些。
黄慧和周冉不同,周冉是杜永自己在外头带回来的。
可黄慧,杜华浓眼底带了些阴霾。黄慧是萧氏的陪嫁丫鬟,人老实勤快,很得萧氏看重。变故发生在萧氏怀第二胎之时。
她那时的身子不过才一两个月,怀像不稳,便不敢让丈夫杜松留宿。
怎料一夜杜松喝醉了酒,色心发作,把黄慧掳上了床。
黄慧胆小,不敢将此事告知萧氏。可她们都没料到,黄慧怀孕了,一切都瞒不住了。
自己的枕边人和自己最信任的丫鬟滚到了一起,萧锦只觉得无数巴掌朝她脸上甩来,打的她的脸生疼。
可杜老太太很欢喜,双珠伴生,说不定这是老天给杜府降下的祥瑞,她做梦都想府上多添几个哥儿。
她做主把黄慧抬成了姨娘,让她住在了灵芝阁。
杜瑶台出生不久,杜华浓也从黄慧肚子里爬了出来。
两个丫头,杜老太太气得牙酸,拂袖而去。
萧锦终于短暂放下了心,幸好,不止她一个生了女儿;幸好,瑶儿前头还有个亲哥哥。
可黄慧和杜华浓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杜松不过是一时醉酒,待酒醒后对黄慧毫无愧意,也无爱重。
于是,黄慧成为了二房的透明人,逢年过节才出来走动一下。
可她杜华浓,绝不能,也绝不会埋葬在这里。她要一步一步地往高走,把杜瑶台、杜罗衣乃至杜想容,把她们一个个踩在脚底。
白天吓了杜华浓以后,李倩倩晚间做了不少梦。一会梦到大货车呼啸着奔来,把她的身体撞得碎成一片片,一会又看到杜罗衣一遍遍地沉入水底,那股凉意刺激的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睁眼,掌心抚上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
别怕,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