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成年后，封斯景第一次与父亲面对面如此耐着性子听他说话，也是他第一次来封蔺的房子，独栋的三层欧式豪华别墅，环水而建，是京市有名的富豪区，开发商是傅氏集团，封斯景有些疑惑，封家产业下的别墅区也是有的，封蔺偏偏喜欢花钱买别人的房子，许是真如那些风水大师所说，这里是块宝地，能傍身。

封蔺在接到封斯景的电话后便放下工作回到京氏，他到的时候天朦胧入夜，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饭。

江父没有说坚决反对的理由，而是让封斯景去找封蔺，说就会明白一切。

自从上次封老爷子住院，封斯景确实想和封蔺好好谈谈，现在不得不谈也算是到了时机。

封蔺满面尘霜，入冬时节，万物萧条，这寂静的夜更显得戚戚切切。

封斯景是个聪明人，江北和江父对封氏敏感，加之那次在酒店门口撞见江北往封蔺怀里塞礼品盒，如果再觉得这些是巧合，那就愚蠢了。

思及至此，江北那张脸无限放大到眼前，他看着封蔺，眸光晦暗不明。

封蔺给封斯景倒了杯温水，父子俩迎面而坐，保姆阿姨端上两碗粥和两盘小菜就走了。

“简单吃点吧，咱们边吃边说。”封蔺倒不是饿到非吃饭不可，他只是觉得这样会让气氛轻松些。

景芷娴死后，他和儿子第一次有独处的机会。

封斯景当然是吃不下去了的，他喝了一口水：“说吧，江家为什么这么恨你。”

窗外起风了，有些记忆如这幽暗的夜仿佛永无尽头。

那还是封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如一颗耀眼的明珠，家世好，长的好，性格温润还是学霸，上天似乎没有对他关闭任何一扇窗。

在那个肆意飞扬的青春里，封蔺是很多女生的梦中情郎，而他也在大学开学的第一天遇到了自己的一生所爱。

夜宿江心柳梢头，半江烟雨半江秋，江家有对双胞胎，姐姐叫江心柳，弟弟叫江半秋。

江心柳长的实在是美丽，她有江南女子的柔美，一颦一笑皆是风情，那双明眸尤为动人，只是一眼，封蔺便深陷其中。

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两个人皆是一见钟情更为美妙，那是神赐一般的开始，封蔺和江心柳这两个名字曾一度风靡他们的大学时代。

大学四年，加上毕业后的三年，七年的时间，足以令两个相爱的人死生契阔。可惜，四年的大学时光太过美好，以至于后来的三年变得黯淡无光。

那应该是从封蔺毕业后第一次带江心柳回封家老宅开始，他充满希望地准备迎接自己的第二人生，他要娶江心柳，他最尊敬的父亲曾说不会干涉他的感情，江心柳如此优秀，父亲一定会同意他们早早完婚的打算。

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秋天，封蔺满怀欣喜地陪着父亲吃完一顿午餐，父亲没有表现出排斥江心柳，而是说让他先进集团，稳住脚再做结婚打算，他和江心柳都同意了，觉得感情在，结婚是早晚的事，他在事业上先做出成就也好，那时候的封氏集团还没有现在的规模。

可从那天开始，似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不停地搅局，当这对恋人突然意识到前路凶险时，已经晚了，封蔺落入局中，封老爷子摊牌，并开始针对江心柳，那些昏暗的时光并没有淹没在岁月尘嚣里，封蔺只要想起那段日子，便是四肢百骸被寒气侵蚀，最后，两个曾经如此相爱的人，一个不得已另娶她人，一个伤痕累累回到南方，从此天涯陌路，再也不见。

封蔺的故事并没有说的很详细，封老爷子的手段太多，他反而懒得提，对于这个父亲，他早就死心了。

饭菜已经变凉，封斯景依然是喝了口水，其实，他的内心有些慌乱，一些大胆的想法在脑海里瞬间炸开。

“我很想知道，我妈在这里面是什么角色。”

尽管他能猜到大概，可还是想知道自己的来历是有多么不被祝福。

封蔺抬眼看着儿子，眼里划过一丝不忍，可事已至此，他和儿子的心结或许该说个明白，哪怕以后他还恨着自己。

“其实，我和你妈妈算青梅竹马，我一直把她当妹妹，这也是为什么我对她不设防的原因。她高中就去了国外，再回来时已经是大学毕业，她是知道江心柳的存在的。”

往下的话，封蔺似是难以开口，他颇为无奈地叹口气：“她和你爷爷都给了我假象。”

封斯景不愿深想下去，就像封蔺斟酌语言有所保留，不愿让景芷娴的形象在儿子心里发生变化。

“我不怨你妈妈，是我自己没把控住，若是像你一样，不给她靠近的机会，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那时候，景治娴配合封老爷子在封蔺和江心柳之间制造了一次又一次的误会，可他们低估了二人的感情，也低估了江心柳的智慧，于是，走了极端，坐实了夫妻之实，景芷娴不比冀雅，太过于主动，她疯魔般想要得到封蔺，本以为坚固的爱情最终成了败局。

封蔺恨过景芷娴，也妥协过想跟她好好过日子，可当他知道江心柳难产而亡的消息后，彻底疯了，他的冷暴力又逼死了景芷娴。

仔细想来，始终还是自己的错，全是自己的错。

是自己的优柔寡断害了两个女人，他若是能豁得出去，早早和江心柳离开会不会就不是这样的结局？

可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成了他的死穴，即便是离开，依然是画地为牢。

这么多年，他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活，直到江南的出现，他突然明白自己多年的暗中筹谋不只是对父亲的报复，而是可以让他的孩子不再走他的老路。

当年，封老爷子给江心柳使的手段，对江家的威胁都不复存在了，因为有他在中间挡住腥风血雨。

这些事他也不打算让封斯景知道，恨着他也好，怨着他也罢，都当是对他的惩罚。

“我想知道…”封斯景本来想说，我想知道你爱过我吗？可他说不出口，于是改道：“我想知道，我妈临死的那两年，你为什么突然对我们如此冷漠，是因为海市那个女人？既然你那么爱江心柳，怎么会有这个女人的存在？”

室内安静极了，窗外的风声做响更是刺耳，封蔺舀了一口粥，那粥凉在口中，渗进心里。

他怔怔地看着窗外，仿佛陷入某种悲伤的思绪，很久才把自己拉回来。

“因为…”封蔺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烟，递给封斯景一根，封斯景接过去，父亲俩难得得行为统一，烟雾缭绕，反而让气氛没那么紧张了。

封蔺真的老了，他长的英俊却比同龄人更苍老，封斯景淡淡地看着他的父亲，眸光闪烁不定。

“因为，那年，我知道了江北的存在。”

他知道了他还有另一个孩子，他最爱的女人付出生命代价换来的孩子。

这件事，他早晚要告诉封斯景的。

本以为会很惊讶，可封斯景竟是莫名的冷静，许是江北那张脸太能印证真相。

“爷爷知道吗？”封斯景的声音随意倒是令封蔺微微一愣。

“他不知道。”封蔺苦笑“若是被他知道，指不定又起什么幺蛾子，况且江北恨我，恨封家人。”

夜深了，风越来越大，似是要来一场雪。

江南躺在床上睡不着，他想给封斯景打电话，又不知该说什么，爸爸已告知一切真相，包括哥哥的身份，他心乱如麻，难怪哥哥不喜欢封斯景。

他那个未曾谋面的姑姑常被爷爷提起，奶奶在姑姑去世的第二年也离开了，爷爷是在他十岁时离开的。

他一直以为姑姑是病逝，没想到原来是这样的故事。

他想起江北每年都记得给姑姑扫墓，反而自己有时候忘了，那江北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呢？

这个问题，爸爸似乎没交代，江南睡不着，江北就住在他的隔壁房间。他贴着门听动静，听到声音才敲门。

江北放他进来，江南发现烟灰缸快满了，江北平常抽烟很节制，这是抽了一整盒？

江南抢过江北手里的半截烟掐灭，伸长脖子把脸探给江北：“哥，别抽烟，抽我。”

江北噗呲笑了声，抬手拍了拍江南的脸，把他按坐在沙发上：“也睡不着？”

“当然啦，发生了这么多事，还能睡着的是傻子。”

“难道你不是小傻子？”

江南撅嘴，不满地瞪江北。

江北坐在他身边，他则是张开怀抱，笑意暖心：“哥，来，我安慰安慰你。”

看着这张笑脸，江北的烦躁减了一半，他捏了捏江南的脸颊，笑而不语。

其实，他挺幸福的，虽然没有亲生父母的陪伴，可关爱并不比别人少，爸爸妈妈弟弟都对他很好。

只是那个人始终像是一根刺，即便他不想理会，他们之间依然有解不开的结。

“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是爸爸主动告诉你的吗？你要是心烦可以不说。”

江南忍不住叹息，家里的事他怎么就一丝察觉都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