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凤醒来的时候，有点共情中老年人。

这个系统除了不给金手指，其实也没啥大毛病，可回回都让人寿终正寝，实在有些磨炼人的意志。衰老无法避免，身体各个器官都有着不同的寿命，寿命最短又没有平替的那个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一个人的老年生活质量。

等待生命力渐渐流逝的时光便如迫不及待想将身心献给上帝的教徒一般，每一天都觉得似乎离天堂进了一步，又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来。这样力不从心的时光其实也不是那么长，毕竟，随着大脑退化，思维同样会进入迟滞状态，无力也无心。说不上哪个更令人无助。

玩游戏对人造成多大影响？有的是生理方面，例如夜以继日吃饭都顾不上那种，分分钟蹦跶在猝死边缘。有的是心理方面，沉浸式游戏体验容易让人被游戏中构造的世界观带偏认知，加大个人与社会的隔阂。

王喜凤面临的问题有些别出心裁，她年纪轻轻一个风华正茂的接班人，却莫名有了点历尽千帆的心境。即便这个诡异的系统有屏蔽许多感知的功能，可雁过留声，雪泥鸿爪，这些已经成了她记忆的一部分。

或者，这便是游戏不可避免的副作用之一。

记忆的阁楼并没有让作为王喜凤的过往蒙尘，连肌肉记忆都一如既往，不耽误她继续履行一名小医生的职责。她重新找到了每日按点上下班，人生有了新追求的快乐。

是的，快乐。

理论上已经赋闲一辈子的王喜凤如今觉得，能有这么一份让她挥洒热情的工作简直是上天的恩赐。医院里有写不完的病例听不完的八卦，有一起拼单的饭友，有救死扶伤的使命，连夜班都如太阳余晖般抚慰人心。

这样旺盛的工作欲让科室其他同事都感慨她个好人，毕竟，节假日有人主动和同事换班，这得多大的恩情啊！

并不是王喜凤不爱过节，她只是不爱被人催婚而已。工作忙就是个很好的理由，别说回家相亲，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呢亲人们！

王喜凤曾经也是家人的骄傲，穿上白大褂拿到事业编，在这种经济增速放缓就业形势严峻的历史条件下，是多么难能可贵！可她奔三还单身，让许多围观人员找到了攻击点。她曾经听邻居边刷短视频边骂在网上表示自己不想结婚的网友，说这些姑娘都是念书念傻了，不结婚你想上天吗？

她的老家只是个八百线开外的小县城，并不像一线二线城市，晚婚不婚人士大把。谁家孩子一把年纪还不成家，必定受人诟病。让一些人改变成见，可能比攻克癌症还难。幸亏她是个医生，任谁都想给自己留条人脉，这才没让父母在亲戚们面前抬不起头来。只是，她着实不愿意听那些劝她相亲的车轱辘话，只能减少回家的频次和时间。

值班也不是争分夺秒干活，很多时候都是待命状态。她在休息室复习曾经学过的中医理论。记得再熟的东西，间隔时间太久，都会慢慢忘却。王喜凤努力在记忆中寻找线头。她并不是冲着学到什么精髓去的，而是纯粹不想让自己曾经的努力就这么生尘。即便满世界都是中医黑，老干部们还不是老老实实将国手们列入保健组名单？

网上找资料不要太方便，各种各样的教材，各种考古出来的医书原文，还带注解，远不似她当年搜集医书那么艰难。有同事看到她不追剧，却捧着手机看文档，只当她是在追什么口味清奇的网文。看来，她曾经忙里偷闲追文的形象还挺深入人心。

一同当班的护士小姐妹们大多数都是年轻姑娘，每年被不同的夏日限定款男友迷得不要不要的。王喜凤自身也不是不爱看剧，只是不爱看滤镜和剧情太离谱的剧。一年整下来都不一定有合口味的剧值得她给眼神。偶尔随大流看看热搜，免得闲聊时跟不上年轻人的时尚。

过完年，王喜凤面临的第一件事是搬家。房东据说是找好了买家，不止她这一套，这一层的四套房都要出手。她虽然意外但也只能火速联系中介看房，开始收拾行李。

这怎么说？幸亏前面有调班，找房子搬家不怕抽不出空。她这样的单身狗，租房子大小不重要，医院周边安全些的小区就很好。只是，每次搬家都要断舍离，清理一堆嫌麻烦不想带走的东西。哪怕她平时买东西已经尽量只买必需品，搬家的时候依然拉拉杂杂装了好大几个箱子。

才倒腾完住处，工作上又掀起了新热潮。无非是科研项目有关的各种扯皮。她这种只配给人打下手的小虾米也就是看个热闹。要是谁的组缺人找资料写报告能拉扯她一把，才叫烧高香了。

一旦走上这条路，就一刻不得停歇，一个又一个的职称评比都是可预见的坎。迈过这些坎，需要工作上的经验积累，更需要业余大量的时间消耗，学习充电永无止境。

影院又推出了许多电影，大大的宣传招牌上大多是剧照，可无论从剧照还是片名，都看不出想要表达什么样的精神内核。她这种口味挑剔的人，活该享受不到在电影院众乐乐的美妙氛围。

路过一家琴行，王喜凤只是顿步多看了一眼招牌，便被热情的客服拉进去安利。这是一家多功能琴行，一楼有各种乐器的展示，二楼设置了大大小小的琴房当做培训场地，休闲区则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的等孩子下课的家长。

据客服推荐，最热门的要数钢琴和古筝，小提琴次之，古琴倒是少有人学。王喜凤也不知道客服是从哪一点看出她是潜在客户的，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她看着已经是个已婚已育孩子要学琴的少妇了？算了算了，纠结这个大约就要扎心了。

听客服讲了好大一通优劣，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观赏了各式乐器，客服还推荐了不同的培训老师，收费价目，一看就知道是被家长们调教出来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服务水准。

王喜凤磕磕巴巴试了试古琴。说磕磕巴巴还真不是谦虚，她的肌肉记忆是作为医生的这一套，作为古代人的肌肉记忆大概是要进入游戏才会启动吧！幸好周围的人都见怪不怪，若真会弹，也不会来这里学。

相对于古琴，古筝的琴弦更多，王喜凤完全没有空闲接触了解这个更复杂的乐器。

王喜凤的业余时间真的不多。表面上看，除了大夜连轴转，以及轮值，大部分时间都能正常上下班。可下了班还有许多东西要补，写不出论文，看总是要看的吧？那么多医学杂志，核心期刊全英文的更是要命，这都需要时间慢慢啃。

虽说如今的学习强度跟上学那会儿一年若干门需要通关的课程没得比，但绝对不轻松。那种下班就去high，熬夜到通宵的美好生活绝对不适合第二天需要以饱满热情面对患者考验的医务工作者。

王喜凤来看琴，也是不想一门技术说忘就忘。肌肉记忆是没了，可理论知识尚存，若不趁机将这门技术捡起来，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艺术细胞可就说荒废就荒废了。

客服虽然很震惊她拉到的客户不是替孩子报名而是自己亲自上阵，但业绩是实打实的，只要钱到位，管它谁来学呢。

生活中的新鲜感就是这么来的。

上班依然兢兢业业，下班没有要追的剧，一三五看中医理论，二四六看核心论文，靠这么些对脑细胞极其不友好的填鸭式输入培养出了良好的睡眠习惯。周末空闲时间较多，便去琴行跟着老师学琴。

琴行里练琴的人并不全是孩子。至少王喜凤就看见过她之外的成年人也一脸认真学琴的样子。古筝外放，炫技效果好，而古琴内收，更注重陶冶性情。成年人学琴，多半是想从中获取平静的力量吧。

又是周末。

小阳春已过，初夏的风吹来，已然带着一丝燥热。王喜凤的指法已经练的有了些模样，只是平日里核心还是做好自己的工作，这业余爱好便也不比其他，进度稍稍慢了些。她不是没想过晚上拨那么半个小时出来练练手，可一来买个琴回来后面跟着一大堆保养细则，忒麻烦。二来也担心她弹琴的那个时段扰民。罢了。

从琴行出来，正是饭点。只要不是自己做饭，王喜凤对吃什么并不在意。一路从大学食堂吃到单位食堂，什么风浪没经历过？只是市面上会整活的食品供应商太多，各种新鲜技术也层出不穷，许多东西吃着味美，可对身体真没什么好处。受过太多教训的消费者因此也管紧了自己的钱包，餐饮业越来越难做。

一顿并不咋样的午饭之后，王喜凤在午睡中回到了熟悉的战场。

为什么她的判断如此之快？

只因她床边坐着一个面容姣好却又急躁轻狂的妇人，见她醒了便拿帕子擦着眼吆喝着催问：“三姑娘醒了？你环弟又病了，厨房那起子奴才见钱才睁眼，我哪里有那许多银钱使唤她们，只来问姑娘挪些月例银子，给你环弟补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