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见到的人越来越少,虽说提出来的政策有些用处,人们生活起码有些改善。可旱灾持续,人数比她们刚来的时候还是少了许多。
靠近那间房子的时候魏灵就听到熟悉的哭声,但和上次不同,这次是两个人的,一老一少,很明显。
一直到她们站在门前,隐隐约约闻到一股难闻的物体腐烂一样的味儿,魏灵都没有听到那个原本的小男孩有什么声音传出来。
还是觉得不太对,她们先试探性敲了门,没有贸然闯入,听到里面哭声突然变小,叮叮当当的是家里用具摔在地上的声音。魏灵和符净立刻确认不对劲,没有耽误时间,当即破门而入。
就像是刚被翻找或者故意掩饰过什么,房间里很乱,但两人进来的速度太快,老人家毕竟腿脚不方便,还是让人发现了掩盖了几天的秘密。
——一大一小两个人并排躺着,似乎已经没有呼吸很久了,都是男性,大的那个比另一个毁坏程度更严重一些,看着死得更早。
几个人沉默着,只剩下丝丝弱弱的哭声。
开门的一瞬间明显的尸臭味扑面而来,卷走本来就稀薄的空气,不知道是因为眼前的场景太过难以接受,还是因为这个味道,符净突然想吐,下意识暂时屏住了呼吸。她一路走来,自以为自己已经看习惯了人的离世,可在这一瞬间还是会心痛,更不消说在背后被迫观望许久的张漫自。
那个小女孩还是哭着,一边哭一边吐。
结合之前看到、听说的,魏灵差不多明白了一切后把小女孩带离现场,可怎么也劝不动那个老奶奶。
“……我不出去,我要陪着他们。”
“老天爷啊……您为什么这么残忍啊。”
她抱着床头,刚刚最后一次哭过之后,她已经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老太太,”符净收到魏灵传过来的眼神信息,留下负责把怎么也不肯走的老奶奶劝出去,“我们先出去吧,死者为大,我们起码先安排一下两人的后事好不好。”
对方眼神呆滞着,看都不看她,只是安静地点头,极为配合。
但符净还是担心老奶奶会做什么出格的事,转身想看着她出门,但就是在转身的一瞬间只听到“噗嗤”的一声,一个本来就因为吃不饱饭加上被时间压到直不起腰杆子的人此刻倒下。
声音很小,甚至没有门外哭着的小女孩声音吵。符净好像看到了很多灰尘,在人倒下的一瞬间从地上扬起来,又被魏灵听到动静赶回来带的风卷到符净眼睛里,本来熬夜熬干了的双眼像是被粘稠的血液凝固了一样,符净因此移不开眼睛,呆呆站着。
她看到老奶奶口中吐着血,艰难问完那句话:
“神……为什么不救我们……”
“我……我应该一直盯着她的,我不应该转身的……”
声音好哑,符净脑子好像坏掉了,连思考都做不到,只是重复在心里想着。
然后从口中漏一些出来,成了能被听见的只言片语。
或许刚刚翻东西不是在掩饰着屋内两个人的死亡,她只是想找个东西了结自己。这把剪刀现在就扎在老奶奶的心脏,人倒下了也没脱手,一股一股,在人的嘴里冒出黑红色。
魏灵反应过来,把站着只知道自言自语的符净拉出门,抱住小女孩不让她看见。
小女孩还在哭,哭声很大。
但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上飞着的鸟突然掉下来一只,在地面摔死溅出玻璃最尖处化成的花。
血腥味覆盖住村子的鼻腔,像一个死循环的诅咒。
“那个人……我前些天见到过。他……他就那样跪着,求口中的官老爷救他的孩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应该救他的,我没管他。我看着他跪下,他磕头,他哭着喊,我……”
“我为什么还没被饿死,为什么我还活着,我……凭什么我是公主。”
“所以他是为了救孩子,把自己活活饿死之后,还用着死人的身份领粮票吗?所以……所以表面上的一家四口其实有两个根本是尸体是吗……所以……所以……所以……”符净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她知道现在这样一定很没出息,但连续几天的熬夜,她梦里都是一群人互相撕咬,她实在是撑不住了。
魏灵看着符净这些天来没日没夜地写,预测每一个方案可能带来的结果,很多户人家比之前好太多,但她看不见。
“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你只是个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些生命本来不应该是你承受的……”符净眼睛很红,听着对方说的话越来越模糊,最后只能看着魏灵嘴巴上下开合,黑夜从眼睛周围向中间靠拢,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只听见自己昏过去的时候还在强调:
“可我是公主,我……我是苍国的公主……”
“我不想当公主……”
“……”
“母后,公主是什么?”
“公主啊,嗯……就是皇上的女儿,是要保护国家的人。”符净看着秦月归转着眼前的拨浪鼓,笑着歪头和女儿说。
另一双手突然拿起妃子手中的小玩意,“公主就是将军。”
“诶你又乱说,我看乌斯姐当真越来越胆子大了。”
“女将军是我的夫人。”
符净年纪小听不懂,只记得乌斯在母亲的耳朵边上说了这么一句,母亲就笑了出来,她记性好,只是在脑子里记了下来,还没来得及问。
“你说你是将军府上的,那你就是女将军喽?”
符净假装算卦讨到便宜之后为了补偿她,勉强给她讲了几句笑话逗她开心。
她突然想到乌斯姐逗母妃开心的方法,洋洋得意在魏灵耳边学的有模有样,一边在心里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摇头晃脑地背书一样拖着长音没什么语调地念。
“女将军是我的夫人。”
可惜这招不管用,魏灵不一样,她只是说不出话,脸红着,好像还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符净比对了以下她和母妃的反应,可惜只有脸红这一点一样,她在脑子里自动把这个笑话画了半个叉。
魏灵不好意思但是又没办法突然走开,一激动下意识往前挥了一拳头,小符净没想到这突然袭击,猛地坐到了地上。
符净没反应过来,脑子还有些懵,有些傻傻地坐在原地。
她想起来母妃当时也打了乌斯姐一下,不过眼见着就绝对没有这个重,她负伤把半个叉改成了浓墨重彩的一整个。
两人之后的交集也越来越多,只是表面上还要维持着政敌的关系。
魏灵就有些痛苦了,她每次和符净面对面角色扮演的时候都想笑场,她好像一直不是个合适的戏台上的演员。
符净就很会伪装,有时候都真的能把魏灵吓到。
“你答应我的,我要是平安从战场回来你就给我送个荷包!”
“你都有个平安符了还不知足?”符净手上拿着荷包在背后藏着,故意逗她,“就不给。”
“第一次上战场可害怕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哪里又多了个伤口,哎呀我脖子好疼,好像被刀划开了……”
符净把荷包扔在一边榻上,马上用手扶着对方的脖子检查。
脖子突然被轻轻一点,魏灵也有些懵,被激得打了个哆嗦,她没想到明明两个人这么了解彼此了,符净居然还会被她拙劣的演技骗到。
“咳咳,”魏灵用更加刻意的咳嗽声掩饰尴尬,一边符净见她没什么事,觉得有些尴尬也不说话。
“那什么……这荷包是给我的吧!”魏灵捡起一旁的小物件。
“肯定是我的。”
符净有些置气,把荷包抢回来:“不是给你的。”
“不是给我,那是给谁的?”
魏灵有些要当真。
“我当然要给……”
符净说得很慢,有些故弄玄虚。
“……给苍国的大将军。”
“我就是要当大将军。”魏灵理不直气也壮。
“可你还不是大将军,你只是个小将军。”
这话倒也没说错,魏灵说不过她也气不过,干脆拧着眉毛把头扭到一边,直到听到对方的“好啦好啦是给你的”这才肯得意地转回来头。
不错,在和符净这个大敌人交锋的过程中又赢了一次,距离成为大将军又近了一步。
从这方面来说,符净觉得魏灵才是个公主。
可惜不能让别人知道她俩交好,不然高低要告诉整个皇城她身上多了个净平公主亲手做的荷包才行,魏灵知道自己未来几天只能憋着,这时候拉住符净问个不停。
“诶这是你亲手绣的吧,没请绣娘吧?”
“我要一直戴在身上。”
“话说这什么花啊,我好像都没怎么见过。”
“……”
“这怎么还有个荷包?”
两人斗嘴的时候魏灵注意到角落里的不成模样的荷包。
“那个别看,丑,做的第一个用来练手的。”
符净想抢过来,可惜还是没有将军身手好。
“第一次做的?!不行,这个我也要。”
“贪心。”
“哼,你手上的第一个我都要,第一个平安福,第一个算的卦……还要这个第一次做出来的荷包!”
“真幼稚。”
符净忍不住笑,低头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