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陆行舟又出了门。于为杰依旧躲在客栈,他躲在陆行舟的床底,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等漫长的白日爬过去。
陆行舟昨晚想了一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牛傲不娶妻,待牛一鸣如珠似宝,不让牛一鸣知道自己做的腌臜事,还在牛一鸣身边安排了几个高手日夜护住他……怎么想都觉得有古怪,但他将这些线索都串起来,又说不上具体是什么问题。
他决定去寻更多的线索。
关州有关州的“包打听”,鹤州也有鹤州的“百晓生”。
陆行舟找到了百晓生,开门见山:“我想知道牛傲和牛一鸣的事情。”
百晓生跟包打听的特征完全相反,百晓生一头白发,长长的胡子却是全黑的,两眉间有一个深深凸出来的月牙形,不过百晓生和包打听的五官还挺像,长得又像又不像的。陆行舟怀疑游戏是故意这么做的——嗯,也算是一种乐趣。
百晓生说:“哦,你是想知道那件事情?”
那件事情是什么事情,陆行舟虽然不知道,但还是顺着说下去:“没错,我想知道那件事情。”
百晓生说:“那件事情,可是很少人知道的事情。”
陆行舟继续瞎接:“不然我也不会找到这里。”
“我不能直接告诉你那件事是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去哪里可以找到知情人。”
“想要知道知情人的下落,我要给多少银两?”陆行舟摸了摸自己的荷包,怕自己付不起价钱。
“我不要银两。”百晓生的目光落到了懒羊羊上,“我要这个荷包。”
陆行舟眼皮一抖:“这个?”
“对。”
“你认识它?”陆行舟目现璀璨光芒,若是百晓生点头,他恨不得当场跟百晓生歃血为盟。
“认识?我不认识这只羊。”百晓生的眼珠仿佛要贴在懒羊羊身上,“我只是觉得我与它有缘,它吸引了我,但是我说不出原因。”
陆行舟大感失望,说:“行,我愿意用这个荷包换取消息。”
百晓生得了荷包,乐呵呵地给了陆行舟一个地址,让他去那处找一个姓程的妇女。
陆行舟没了懒羊羊,心仿佛被剜走了一块,他想着等回家之后,要请求陆金英再给他绣一个新的懒羊羊荷包。陆行舟安慰自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说不定有了新的懒羊羊,就会有新的机缘了。
他按着百晓生给的地址,找到了一间房屋,屋外青苔繁密,门上的春联已经褪成淡色,看起来很久没人打理过了。陆行舟敲了敲门,等了一会没人搭理,他试着推了推门,“吱呀”一声,空旷的天井映入眼帘。
陆行舟喊了一声:“抱歉,没人开门,我只好不请自入了。”
房屋不大,陆行舟很快就在一间房内发现了一名躺着的妇人,陆行舟站在房门外,说:“你好,请问你是这家主人吗?我找主人有事。敲了门没人应答,我就自己进来了。多有得罪,还望包涵。”
妇人轻声说:“不好意思啊,我腿脚不便,平日里只能躺着。大门开着是方便照顾我的人进来,你找我有什么事?不嫌弃的话,进来说吧。”
陆行舟跨过门槛:“请问你姓程吗?”
“是,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我叫陆行舟,此次前来,是为了打听牛傲和牛一鸣的事情。你应该认识他们吧?”
妇人目光猝然一凝,警惕道:“你是想知道他们的事情?”
“不错。”
“我不能说。”
“为什么?”
“如果我说了,牛傲会找我麻烦……我真的不能告诉你。”
“我保证,我不会让牛傲知道你的存在。”
“抱歉,公子,你的保证跟我的性命比起来,我更在乎我的性命。”
“世上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那件事情吗?你为何如此慌张?牛傲知道你住在这里吗?”
“他不知道,但如果他想找我,不过易如反掌。”
“我可以用银两换消息,可以吗?”陆行舟料想这个妇人腿脚不便,卧倒在床,家中看起来又这么破落,估计她应该没什么银两,也许会因为银两改变主意。
妇人果然心动了,她犹豫再三:“公子真的能保证不把我说出去?”
陆行舟对天发誓:“我若泄露了夫人的名字和住处,我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好熟悉的台词,他说了两次,也听于为杰说了一次。他最近怎么总是被迫发誓或强迫别人发誓,唉。
妇人说:“公子若是愿意给我五两银子,我便将我所知道的事都告诉你。”
陆行舟痛快地付了钱。
妇人幽幽道:“牛一鸣的娘死得早,小孩没有东西吃,牛傲就请了我去当牛一鸣的奶娘。那个时候牛傲也才十七岁,父母双亡,只剩一个弟弟,也是很可怜。我见到牛一鸣的时候,发现他右手只有三根手指,食指和中指好像长在了一起,中间那根手指可粗了,又没有长小拇指,整只手都很怪。小孩子手短,看起来还不算明显,等他长大之后,那只手必然会吓死人。我就问牛傲,要不要给牛一鸣请个大夫,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牛傲说,这就是天生的,请大夫也没用。
“我这种做下人的,多嘴一次就够了,之后我就没提过手指的事情。但是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牛傲对着还不会说话的牛一鸣一直说‘喊爹’,我那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怎么会有哥哥让弟弟喊爹的,那不是乱了辈分吗?不过我那时也没想太多,只是觉得牛傲死了爹娘疯掉了,长兄为父,无意间说了痴话也是正常。
“后来我又发现了一件事,这件事怎么说也说不过去了。清明时节,我想着背牛一鸣去墓地拜祭他爹娘,虽然他还不懂事,但他爹娘肯定也希望能看见孩子。可我发现墓碑上牛家爹娘死亡的日子,跟牛一鸣出生的日子对不上。
“那时,牛一鸣的母亲死于一年半前,而牛一鸣才一岁,这怎么可能?哦对了,牛傲跟我说,牛一鸣是一年半前生的,可我都当了那么多孩子的娘了,怎么可能连孩子的年龄都认不出来。我当牛一鸣奶娘的时候,他不可能已经半岁了,顶多只有两个月。
“我心里很多疑惑,我实在是好奇,便带着牛一鸣偷偷去看了大夫,问大夫他为什么右手只有三根手指,而左右腿的长度又不一样。大夫也没法确定原因,只告诉我有三种比较大的可能,第一种是孩子在娘胎的时候中了毒,毒素改变了孩子的身体,第二种是孩子娘或者亲人本身也有这样的问题,传给了孩子,第三种就是□□生子,生出了畸形儿,
“如果说以上的线索都是雾里看花,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我彻底确定了牛一鸣的身份。牛一鸣三岁的时候,一个跟牛一鸣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来到了牛府,跟牛傲大吵了一架。他们吵架的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个女子是牛傲的情人,也是牛一鸣的小姨,或者说……那是牛一鸣的亲生母亲。牛一鸣是牛傲和他的小姨生出来的孩子,所以牛傲才会想让牛一鸣喊爹,又谎报牛一鸣的年纪,而牛傲因为是□□生出的孩子,所以他天生畸形,这一切都说通了。”
陆行舟不疾不徐地整理:“牛傲之所以瞒着牛一鸣,不让牛一鸣喊他爹,是怕牛一鸣恨他,也是怕鹤州城的流言蜚语。牛一鸣身边的护卫,可能也有监视作用,他们不让牛一鸣知道赌场的事情,也不让牛一鸣有可能知道自己跟牛傲的真实关系。牛傲不娶妻,是因为他喜欢他的小姨,可他不可能跟小姨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妇人说:“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牛傲其实不知道我知道这些事,但我不敢再在牛府多留,很快就寻了个理由离开了。牛傲现在的生意做得很大,我也有所耳闻,我真是害怕他知道消息是从我这传出来的,公子一定不要将我说出来。”
陆行舟只好再三保证,等妇人终于放下心后才离开。
陆行舟的眼前出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第一,不顾一切地将这个消息告诉牛一鸣。牛傲这么在乎牛一鸣,如果被牛一鸣知道此事,牛傲必然焦头烂额,定海神针都乱了,赌场估计也会大乱。到时候陆行舟趁乱再寻机会,将于为杰的欠条找出来烧毁,解决这桩事。
第二,把这件事告诉牛傲,跟牛傲谈判。一个赌徒的五百两银子和命根子知道真相的后果,陆行舟觉得牛傲应该不可能会选前者,于为杰的事能以更快速更直接的方式解决。
陆行舟很矛盾,他一方面觉得牛一鸣有资格知道真相,另一方面又觉得牛一鸣也是个可怜人,如果他知道真相,万一想不开做傻事怎么办?牛一鸣被牛傲保护得这么好,心灵估计挺脆弱的,他可能真的无法接受这么大的打击。
陆行舟思虑良久,还是决定走第二条路。